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一下一下似乎踏在了梁婉清的心上,她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三天了,由于每天没怎么进食,身子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如果凭着这副身子,赤手空拳与身强力壮的春晓拼命的话,那简直无异于以卵击石。对面的花梨木圆案上,倒是摆着一套彩绘茶具,自己可以借助茶具掷向她。还有,门口处也有一个藤木花架,上面搁着一个养着素心兰的青瓷花盆,自己也可以把花盆捧起来扔她。但是,首先自己得有力气爬起来,走过去拿在手上才行。
最后,她的眼光余辉瞟到一旁的梅花小几上。富贵人家有在屋里摆花的习惯,即便到了城郊的农庄里,小渔也改不了这个习惯。她记得今天一大早,小渔就到二进院子的西跨院里那半亩花地,采了一大把芍药回来,插在天青烟雨色梅瓶之中,养上水,搁在附近的梅花小几上。正所谓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春末夏初正是芍药花大开的时节,她现在鼻冀处都能清晰地嗅到从梅花小几处传来的凛冽的香气。
这个应该可以用…….
春晓越走越近,在离榻前约莫一臂距离的地方站住了。
她继续装睡,极力屏住气,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均匀一些,以免被春晓看出破绽,再把那套应急动作在脑海中预演一遍。
“还真是个命大的,这样都不死!”片刻过后,春晓冷哼了一声,竟是转过身子,朝紫檀木梳妆台那边去了。
梁婉清暗暗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暂且放下。难道说,输钱输红眼的春晓今天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屋里的钗饰宝器?
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任何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可以引起她的警觉。梁婉清缓缓的、微微的动了一下脖颈,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慢慢的,把目光投到梳妆台的铜镜上。
铜镜很大,清楚地反射出正在紫檀木梳妆台前的春晓的所有动作。
此时的春晓,正把九子方漆奁打开,倒转过来,只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声响,里面设置的九子小盒里藏着的梳篦,铜刷,首饰等物全部洒落在梳妆台上。春晓拿起一把花梨木锦鲤型的木梳,看了看,嫌恶地扔在一旁,然后又拾起几枚廉价珍珠银簪子,鉴定了一下成色,再索然无味地抛下。这个屋子里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她诳了去,卖的卖,典当的典当,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心里面最清楚,但是她仍在费力地搜索着,期待找出一个值钱的东西,抵上那五十两银子的赊账。
突然,春晓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猛然转过身来,朝榻上的梁婉清望了过来。
梁婉清只觉得呼吸一窒。
春晓的身子动了下,竟是朝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了,看来这回是来真的了。梁婉清拼命聚集全身的力气,欲作最后一搏。
不过,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透过覆下来的睫毛的空隙,她看到春晓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身上,目光热切,那明显是一个赌徒对于突然发现的珠宝的狂热……
难道自己的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成?
梁府三小姐,时值病重,当然顾不得梳洗打扮,散乱的鬓发上不会有任何的簪饰,也不会挂任何的耳坠。脖颈处空空,想必没有金项琏之类的东西。再下来就是手腕……梁婉清心一动,她记得梁府三小姐的右手手腕处,挂着一串不离身的翡翠玉珠串。
这串玉珠串,是她的生母苏氏留给她的最后想念。碧绿澄透的玉珠串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阳光似乎可以透到玉质里,使得那串玉珠瞬间柔和澄透起来,有一种虚无飘渺的通灵意味,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菲的珠宝玉器。由于是苏氏留给她的遗物,这串玉珠串一直由小渔收藏着,即便是管着钗饰的春晓也没有机会碰上一碰。所以,即便是春晓把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这串珠子仍完好无损地挂在梁婉清的右手手腕上。
如果她是春晓的话,定会打这串玉珠串的主意。
梁婉清不是侍主忠仆,她不值得为了这么一串珠子跟春晓这个输红眼的赌徒拼命。就好比在现代社会,路遇劫匪,银财这样的身外之物尽可散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人在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就目前的情形而言,她是根本没有力气与春晓对抗的。
但是,就这么任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还强横夺走她的财物,她不甘心。
想着今后她的屋子里,竟然还要养着这么一头吃人的狼,她更寒心。
梁婉清脑海中灵光一闪,那串苏氏遗留给她的玉珠串,或许可以成为一个诱饵…….
目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在哪里呢?
忽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虽然轻微,但在这偌大的二进院落里,仍然可以听得很清晰,是三个人的脚步声。
在二进院落的何妈妈、小渔与贺妈妈,加起来也是三个人。
关键是老太太跟前的贺妈妈。
梁婉清的心里涌起一股兴奋,暗暗咬了下嘴唇,拿定了主意。
此时,脚步渐近,显然春晓也听到了,她的眉头微拧,脸上现出一丝紧张来。夺取主子的财物,当然不能被其他人撞破。只要没有人证,她就可以抵死不认。目前三姑娘在府里的地位,日渐低下,甚至连新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都不如。她说的话,自然不会有人相信。至于物证嘛,到时候寻个远一些的典铺死当了去,这个玉珠串就如石沉大海,再也找寻不到。
何况,她还有一张底牌。
这半年来,她一心要调到薛氏身边,与薛氏屋里的大丫头柳杏走得很近,柳杏收了她不少东西,也极力在薛氏面前举荐她。这次的“伪自杀”事件,就是柳杏出的主意,那个把伤口放到热水里的法子,也是柳杏教的,甚至那把匕首,都是柳杏给的。
柳杏是薛氏身边的大丫头,柳杏的想法,就代表着薛氏的想法。在很多时候,主子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都会由心腹丫头代劳,这一点春晓很清楚,所以她现在其实就是在替薛氏做事,可以说,现在的她与薛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出了事情,薛氏为了自身不受牵连,一定会极力保她周全。
有了这层保障,春晓的胆子才日渐大了起来,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家主子的身上。
虽然这次的事件不算很成功,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令到老爷老太太对于这位尽生事的三小姐更加不待见,这已经大大地帮了薛氏的忙。
所以,柳杏已经跟她暗通了消息,对她的行为进行了赞许,还应允她,很快会将她从庄子里调上来,调到府里去,还会给她一个好差使。
想到自己就要调走了,这个孱弱主子的最后油水当然也要榨干才行,何况她还欠了黄员外五十两银子,说好三日内必还。
那串翡翠玉珠串远不止五十两,多出的部分权当她以后在梁府行走的费用。如果有可能的话,当个陪嫁丫头,随府里头的小姐嫁到夫家,再慢慢爬上姨娘的位置,生个儿子,再依靠儿子,登上当家主母的位置。如果这条路走得顺畅的话,一生便可无忧。
目前她正朝着这条路上进发。
她甚至还在心里面嘲笑那些在城里梁府的丫环们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世,不及她这般会为自己打算。
但是,有时候人不能太过于自信,尤其在没有看清对手的时候。
脚步声响得越来越清晰,就快要到门边了,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春晓不再犹豫,几步抢到榻前,伸出手来。手已经够到了那串珠子,感受到那串珠子的温凉润滑,她准备将珠子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拈起,然后,冲出门去。
然而,她似乎算错了一步。
榻上沉睡的人儿蓦地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炯地盯着她。那两道目光如利剑般直直刺入她的心底,洞愁她内心一切肮脏龌龊的想法。
她大吃一惊,就在这一惊,一诧,一格登的当儿,她感到自己的双手被紧紧钳制住,动弹不得。
趁着春晓愣神的功夫,梁婉清拼尽全身力气,喊道:“春晓,你干什么,你干嘛夺我玉珠串?”她伤在手腕,并不在喉咙,虽然身子弱了些,但修养了这几天,身子也恢复了一些。她这拼尽全力的一喊,竟然声音清脆响亮,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都回荡着她理直气壮的斥责之声。
门外的脚步声滞了一下,然后,急促地朝着内室赶过来。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春晓惊得脑袋一片空白,她甩开梁婉清死死箍住自己的一只手,腾出一只手来去捂梁婉清的嘴。
梁婉清早有准备,微微一侧头,堪堪避开,然后抓住春晓,扯住她朝旁边的梅花小几撞过去。
春晓哪里料到梁婉清会有这一招,步伐踉跄,身子失去重心,直直朝着小几上的梅瓶撞去。梅瓶倾翻,芍药四散。梅瓶与地面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里面的水从破裂出汩汩流出,地上一片湿漉漉。
双方拉扯间,春晓的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玉珠串,只听得“绷”的一声脆裂,串珠子的绳索应声断裂,几十只珠子溅落在地上,叮当直响。
而这个时候,梁婉清喊出的第二句话是:“春晓,你干什么,你干嘛掐我脖子?!难道你想反了,要谋害主子吗?”
春晓没有料到,自己愈想遮掩,事情反而愈弄愈大。她明白了,自己中计了,这个三小姐明摆着早就设好了局,就等着自己朝里钻。
她无暇去考量面前这位三小姐何以变得如此心思缜密,她已经被梁婉清喊出的两句话乱了阵脚。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想到梁婉清方才喊的那一句话,下意识地,她的手就朝着梁婉清的脖子处掐了过去。
梁婉清没有躲,她已经看到内室的帘子被掀了起来。
“春晓,你在干什么!”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梁婉清看着站在内室门口处的两拨人,只觉得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驰下来。
大东风来了。
在那一刻,春晓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