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冷去,温度消散在空气中,没有半分痕迹;泪,干掉,湿润蒸发在香气里,不留一丝眷恋。
重明伸手擦去凌水脸上的泪痕,忐忑地等待,方才还感觉冷透的身子,此时似乎有了一点点温热,连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平稳许多。重明一边整理凌水的发丝与衣衫,一边静静等待她的醒来。
“单黯,”重明正在拉平凌水的衣袂,就听她温婉声音传来,重明一愣,回头看去,只见凌水笑靥如花地看着他,俏皮道,“你这般悠闲地给我整理衣衫,莫不是要给我入殓?”
“一生尽,一世起,总该好看一些才好,”重明收回整理衣衫的那只手,揽住凌水腰际,温柔问道,“可有不适?”见凌水摇摇头,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凌水缓缓坐起,望着重明那双熟悉不过的眸子,问道:“等了很久?”重明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没有很久,你说是一刻之内,便是一刻之内。你总该放心让我服食反生香了罢。”
凌水起身,牵着重明的手走到金刚莲花前,金刚莲子已然飞升到重明面前,重明毫不犹豫地吞下,赶忙坐下,刚要开口,就晕了过去。凌水接住重明的身子,将他的头安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感受他体温细微的变化,优雅而又淡定地将解毒反生香喂给他,数着时间等待,半丝杂念也不敢有,恐怕数错一点时间。
“一刻,”凌水话音才落,重明就悠悠转醒,凌水喜道,“你终于醒了,总算是有惊无险了。”凌水扶着重明站起,相视一笑,没有半句言语,牵手飞起,飞过金刚莲花,凌水平静道:“据说,金刚莲花之后,是万丈深渊,深渊底部便是仙泉,虑尽毒气,流入大海。”
两位仙家穿过金刚莲花毒障时,银光迸发,如两团盛放烟花,在漆黑如墨的黑暗中,绚烂无比。此时,凌水与重明的眼前却是无底的黑暗,停在尚可看见的悬崖边,凌水再又说道:“既然毒窟已然沉在地下,想必仙泉定然以某种方式流到大海,只是,不知究竟是何方式。”
重明伸出右手,说道:“凌水姑娘不觉空中甚是湿润,”抬首看看,“或许仙泉为地火加热,成为水汽,从那里逸出。”凌水抬头望去,只有一点如星子的亮光,正自思虑,已随重明飞起,盘旋上升,若两只翩跹白蝶,轻盈飘逸,追寻光亮。
不知多了多久,亮光越来越大,直到成为清晰可见的洞口,连洞口错综交叉的藤蔓花草都看的清清楚楚。重明转身将凌水揽入怀中,说道:“出去以后,先别睁眼。”说完,分出三分精神注视周遭,震荡周身仙力,冲破洞口的一刻隔开杂乱花草,一个转身,旋转着落在一旁空旷的草地上。
重明紧紧抱着凌水,小心翼翼地用三分精神环视周围,确定并无危险后,才假装说道:“好像周围很安静啊,”凌水在他怀中点点头道:“听声音只有虫鸣溪流、风过叶响,还有大海起伏,想必是个偏僻安宁之地。”
重明与凌水相拥而立,许久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待习惯阳光后,凌水回头望向洞口,竟是一方小小池塘,吃惊道:“定是仙泉本身仙力成幻化之术,将杂草变成池塘了。”
凌水说完又望向大海,目光越过茂盛密林,看到南海之滨,还有起伏不定的波涛。
书窗轻展、清风徐来,窗外木令花瓣悠然飘落,仿佛没有尽头的思念,不断亦不续。书房之内,木令树木精雕细刻的桌椅摆放雅致,书案上两幅长卷默然展开,山水花草、工笔描绘,甚是细致。
重明站在书案前,细细画着下面的长卷,不时看看上面那幅。白泽坐在长卷末端,轻摇纸扇,嘴角挂着一丝欣赏的笑意,看着重明一笔一画,说道:“看来,你那时天天缠着我讲毒窟的事情,还真是对了。还有这幅毒窟破解线路,你也不知看了多少遍,能够倒背如流。”
“我那时只是好奇而已,毕竟去过毒窟的仙家无数,但活着回来的没几个,”重明停下画笔,看了白泽一眼,“你和她,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似乎害怕什么似的,继续回头画着。
白泽眼中暗了一暗,手上纸扇依旧摇着,道:“若不是有那么多仙家试错,我们又哪里能平安走出,不过是借着别的仙家的性命,保全自己而已。”
“这样的事情还少么,”重明蘸了些颜料,看向白泽道,“凡间有句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是后人,亦是前人,只不过你活得太久,已模糊了究竟是前人还是后人。”重明落笔,仔细描画一朵金刚莲花。
“不过,你这一趟可谓收获颇丰。误打误撞碰上亭立次仙,他还提出那个灵兽可能是世子旁施秘密驯养的邪兽,这倒是我们没有想到的,”白泽脸色严肃了几分,“只是谁也没有见过世子旁施的邪兽,只有传言说是那个样子,但无法确定,可是,若真是如此,那位仙家恐怕与鬼族脱不了干系,甚至与世子旁施有几分联系。”
重明停笔,略略思虑道:“既然世子旁施是秘密驯养,依他的个性,想必定是自己亲自驯养,不会交给手下亲兵。大战之中,并未见过他的邪兽,原因只能是未能驯养成,或者与冰寒黑石一般,不见了。”
白泽手中纸扇“啪”地一声收起,说道:“若是鬼族当年手中有此二物,仙界断无胜算啊,如今想来,甚是后怕。”
“现下,不仅冰寒黑石与邪兽现身,更有毒窟尚存世,若他找到毒窟,后果不堪设想,”重明已开始画着仙泉蒸发,“幸好毒窟陷落之处极为隐秘,加之没有破解线路便有入无出。”
白泽手持收起的纸扇,感叹道:“没想到毒窟竟然如此完整地在地下生长了这许多年,除了几处细节,几乎没有任何破坏与变化,不能不说很是难得。”
不多时,重明笔下现出两位白衣翩翩的仙家飞舞空中,他停笔道:“我也终于懂得你那首诗的意思了,未曾与心爱的人同生共死,便不知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和重生之后微妙的变化。”
白泽默然把玩手中的纸扇,脸上十分平静,重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从来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还好我提起时你并未对我发火,曾经我劝你忘记不过是觉得不值得,今日不劝你,是晓得有些事情不论值得与否,都是难以忘记的,顺其自然就好。”
一时沉默,重明没有再看白泽,而是一心一意画完毒窟,又从头到尾将自己的毒窟与白泽的毒窟仔细比较,记下有所差异的几处,回头才发现,白泽已然走到窗边抄手而立,望着窗外飘飞的木令花发呆。重明踱到他身边,亦眺望无边木令花林,说道:“我并非提起往事要你伤心,而是想说,我能更加理解你了。”
“我知道,”白泽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有些事情终究要过去,你的好意我自然都明白,我不愿提起,不全是悲伤,而是试图忘记,”看向重明,“你也知忘记有多难,有多痛。”
重明与白泽相视一笑,拍着白泽的肩膀道:“你能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也想不透你究竟怎么想,只要你好,怎样都行。”
白泽难得露出愉快一些的笑容,说道:“这两日,我在想,邀些仙家来木令谷。”此言一出,重明瞬间呆住,许久才缓过来,思虑一番方道:“我懂你的意思,只是,面对这木令花海,你怎能忘记。”
一丝苦笑挂上嘴角,白泽看向窗外,幽幽道:“物本是物,着我悲哀,再美也是枉然,不着世情,方是本来鲜艳。”重明听后点头,赞道:“你终于肯走出来,说吧,你想请谁,我能不能帮上忙。”
“恐怕都要劳你去请,”白泽顿了一顿道,“你在自然要请凌水姑娘,请了她就要请若水姑娘与百宜姑娘,请了百宜姑娘免不了要带上玄武。”
重明微微一笑:“你这是想做媒?不过,玄武与百宜姑娘可是好得很,我与凌水,我自有分寸,倒是你,被若水姑娘骂了多次,看不出来你还虚怀若谷啊。”想想继续道,“既然你想做好事,不如将玄芝宫的逸羽和司香宫的离淳也请来罢。”
白泽眉头一皱:“请他们作甚?”
重明笑道:“你不是想做媒么,他们俩似乎都对若水姑娘有意,都请来岂不热闹。”
出乎重明的意料,白泽似乎有点生气道:“我木令谷岂是谁想来谁就来的,我让你去请他们四位,你去请就好了,别的仙家不要带来啊。”
“好好好,”重明忙摆手道,“白泽仙将说请谁就请谁,我这就去请,不过要以单黯的身份,这样方便些,不说她对重明的偏见似乎没有完全消解,就说若水姑娘,她要是知道我是仙将,对我还不跟对你似的,点头哈腰的,太累了。”
重明并没有看到,白泽眼中一丝忧伤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