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学舍并非后世的学生寝室那样是四人或者六人共住,而是单独的一个院落,想来也属正常,毕竟监生都是贵族子弟,从小养尊处优,你要他们几个人挤在一小间房里闻别人的脚臭,还不如杀了他们。
王勃在学舍围着火炉子百无聊赖地翻着刚领的课本。除了公共必修课《孝经》和《论语》外,选课有三个标准:学一大经一小经或二中经;学大中小各一经;大经全学,其余各选一经。
王勃选的是最后一个标准,为什么这么选?因为没有为什么,他就是随便选的,不管是大经《礼记》、《春秋左传》;还是中经《诗经》、《周礼》、《仪礼》;亦或者小经《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王勃上辈子早就被师傅逼着背得滚瓜烂熟了,还需要学?还需要犹豫着选?或许他现在有点生疏了,但是只要给他一天时间看看,他便能重新滚瓜烂熟起来。
这不是耸人听闻,以前提起过,他师傅是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古人,最爱做的事就是收藏老祖宗留下的古文经书;同时他有一个怪癖,那就是虐待徒弟,所以王勃,前世的何玄道这个他唯一的徒弟,整天被他找来打太极、对弈、比剪刀石头布、比赛钓鱼……变着法让他输,然后逼着他学他收藏起来的东西。
王勃真是深恶痛绝,就像吃了一年方便面后,再看见方便面时就想吐一样的反应,不过现在他再一次感受到师傅的深谋远虑,**道:师傅真好,知道他穿越后必然要用上这些东西。
第二天,王勃终于去上课了。
国子监极大,占了整个务本坊一半的土地,想象一下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有多大,而国子监比这两个大学加起来还大,便知道它有多大了。所以在如此之大的国办大学里光靠走路是不成的,得准备代步工具,于是王勃的宝贝毛驴马虎大人来了。
因为之前有苏味道和李峤这两个向导带着参观了一遍国子监,王勃并不担心找不到四门学院,骑着马虎,手摇折扇,一路走得极为悠闲,东看看槐林,西望望池亭,再深吸一口早晨的空气,感叹还是大唐的空气新鲜一些。
一路上可见鲜衣大马、成群结队的监生朝各自所在的学院行去,这些人见王勃骑着驴,纷纷目露鄙夷之色,在国子监读书的有哪个不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贵族子弟?
只有买不起马的寒门士子才骑驴,在他们看来王勃分明就是没落的贵族子弟,尽管他穿着光鲜亮丽,长相也颇为不凡,但这只会让他们感到嫉妒和憎恶。或许这憎恶和嫉妒来得莫名其妙,但正如你明明比一个人有钱有权,可那个人却比你长得帅,并且还玩高深,你就会觉得这个人很欠扁。
“哎,某说怎么今天国子监老是能嗅到一股驴骚味儿,原来是不知从哪儿混进来了一头憨驴啊。”一匹高头白马从王勃马虎身旁高傲地漫步而过,马上一少年厌恶地挥了挥鼻子道。跟他同行的两个少年闻言顿时嘲笑起来。
王勃瞄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他了,自顾自地摇着折扇,秋风拂面,长发飞扬,青衫翩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切云淡风轻。
白马少年嘴角抽了抽,眼珠子一转,示意了身旁一个同伙一眼,那少年会意,嘴角勾起,忽然一鞭子抽在白马少年的马屁股上。马惨嘶一声,白马少年忽然一提缰绳,白马刚要冲出去,立马又刹住后踢,前蹄扬起。白马少年拉着缰绳一转,马前蹄便朝王勃这边踏下来。
王勃眉头一皱,他最烦的就是这种没事找事做的恶少。他从不主动招惹人,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容忍别人主动找他的麻烦。
王勃还没怎么动手,马虎就率先发难了。从来只有马虎欺负马的,哪轮到马来欺负它的?所以马虎很生气,马虎一生气后果就很严重。马虎闪腿躲过,等到白马前蹄落地,它便亮着一口白牙狠狠地咬在白马一条前腿上。
白马吃痛,刚要扬起前蹄踢它,马虎又闪腿躲过。马上被颠簸得心惊胆战,想稳住白马,但白马因前腿被马虎咬得骨头受伤,刚落地,便一个趔趄,差点没把他从背上簸下来。少年抱着马背哇哇大叫。他的大叫声倒把远处的那些骑马监生吸引过来了。
马虎怎可能就这么算了?敢欺马虎大人,只要不是母马,不管是公马还是不公不母的马,敢惹到它,马虎大人还击起来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眼看着白马一个趔趄,马虎看准机会,扬起前蹄,便狠狠地踹在他马腹上。白马悲鸣一声,侧身狠狠地倒过去。白马少年脸都吓白了,要是这一摔成功,他不被马压死,也要被摔得头破血流。
“呔!”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传来,紧接着一个壮实的身影冲将过来,一下子抱着马头,双手肌肉鼓动,把青衫袖子都绷爆开来,竟硬生生将白马从倾斜的状态纠正过来。
王勃暗赞一声,真壮士也!
白马少年惊魂甫定,忙从马背上滚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引得人群哈哈大笑。王勃莞尔,却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既然都教训了,那便只管走人。
那白马少年见他骑着驴子优哉游哉地要走,恼羞成怒地叫道:“哪里走?你撞了人,就想走了?天下哪来那么便宜的事!”
王勃摇了摇头,真是贼喊捉贼,不过他赶着去上课呢,万一迟到了,影响可不好,毕竟昨天第一天上课他就翘课了。
白马少年见他全然不理自己,怒火中烧,想去拦他,却又怕他那驴子,于是对方才救他的那青衫汉子道:“好汉,快给某拿下他,钱不是问题!”
青衫汉子闻言指着他鼻子怒斥道:“直娘贼,某好心救你,你不说一声感谢的话便算了,还用钱来侮辱某,早知还不如等你摔死!哼!”说完,青衫汉子吹了一声口哨,便见一马西来,群马让道。他旋即翻身上马,愤然驰去,刚行几步他却又勒住缰绳,回头指了指自己的那身青衫,喝道:“还有,某也是监生!”说完,又哼了一声才愤愤然驰去。
王勃目送那青衫汉子骑马而去,不禁觉得此人当真是个妙人儿。
“王四郎!”突然,人群中传来两声叫唤。王勃看去,脸上浮现出笑容,却见苏味道和李峤骑着马行来。
周围的监生都惊讶了起来,苏味道和李峤乃是国子监两大才子,在士林中也小有名气,他们岂会不认识?只是都没想到这骑驴寒门少年竟然与这两位名人认识,看样子还很亲切。
三人拱了拱手,李峤看了看周围问道:“王四郎,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苏味道也疑惑地看向他。
王勃耸了耸肩道:“没事,只是不小心踩到一只耗子,让某这小毛驴受惊了而已。”
那白马少年闻言勃然大怒道:“你……你骂谁呢?你这突厥汉,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了不得了!你那毛驴咬伤某的爱马,今天不把这事解决清楚了,休想安然离去!”
王勃真是气乐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他还没说话,苏味道却抢先开口了道:“闭嘴!某问你,是马高大,还是驴高大,一头马被一头驴咬伤,正如大人被小孩打倒,你不觉好笑吗?”
周围的围观监生都觉得这话有理,看向白马少年的眼神顿时由同情变成了厌恶。
白马少年简直七窍生烟,但他也看中了王勃是个落魄贵族,就算有人给他撑腰,但软囊肯定羞涩,于是计从心来,冷笑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某的爱马受伤是事实,你必须赔某,不过某看你这穷样也没几个钱,所以某大发慈悲,让你打个拮据,只是这利息……”
他还没说完,李峤和苏味道便放声大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你们笑什么?”白马少年怒道。
“我们笑你傻,你知道他是谁吗?”苏味道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道。
众人疑惑地看向王勃,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李峤道:“他便是不久前在平康坊豪掷五十万贯的王神童王勃,他会缺钱?哈哈哈。”
众监生惊呼起来,原来他就是王勃。王勃会缺钱吗?就算相信老鼠抓猫,也不能相信王勃缺钱啊。顿时一个个看向白马少年的目光变得嘲讽起来。
白马少年脸涨红到了极点,王勃真担心一根针扎下去,他这张脸会爆炸开来。那两个跟他同行的少年顿时离他远了一些。
王勃摇了摇头,不再看他,和李峤二人同行而去。白马少年目送王勃离去,眼中充满了怨毒和耻辱。
三人虽同在四门学,但年届不同,并不在一个教室学习,所以到了四门学所在范围,李峤二人便拱手和王勃分开了。王勃骑着马虎朝目的地行去,一路优哉游哉,也不看时间。
“让开!让开!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就在这时,一匹黑马从一旁的路上横插过来,把王勃吓了一跳,黑马上一八九岁、头戴幞头、身穿青衫、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孩叫嚷着要迟到了,在王勃眼前疾驰而过,与王勃对视了一眼。王勃诧异,这国子监小孩子也能进来吗?他却忘了他今年也不过九岁。
马虎大怒,张嘴发出一阵似笑似哭的律律马嘶,也不管王勃同意否,旋即便狂奔起来,朝那黑马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