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韦承庆离去时那僵硬的背影,王勃嘴角勾起,打开纸团,上面赫然是一个“云”字。押云韵吗?为何他要亲自送来?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讲究?
王勃招呼驴子过来,折扇遮面悄声道:“驴子,你去四周转转,看宾客中哪些人手上拿着‘云’字,随便问问这抽中‘云’字有什么道理,去吧。“
“好嘞。”驴子是个闲不住的家伙,一听这话顿时如蒙大赦,一溜烟就没了影。
不一会儿,驴子面色难看地回来,附耳说道:“四郎,不大妙,方才某看过了都没有‘云’字,这‘云’字某也问过了,说是抽中这个字不好作诗,只因韦使君的娘子名字中就带一个‘云’字,若是以‘云’字作诗,那可就犯了名讳。”
王勃面不改色,点了点头,回头望向与其父笑谈的韦承庆,目光冷了下来。难怪你这么有自信能赢我,原来如此,想必无论某如何抓阄都会抓到“云”字,而犯人名讳乃是大忌,以此作诗,况且还是贺寿诗,谁敢作?不过你还是太小瞧我了……王勃脸上旋即浮现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余问心在人群中,一直关注着他一举一动,此刻见他面不改色,心里不禁犯嘀咕,难道他以为自己还能作诗不成?随即他又冷笑起来,哼,除非神仙出面,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应付。
王勃闲靠在牛大身上,扇着折扇,显得极为悠闲,既像是胸有丘壑,又像是放弃了一般;而满楼的文人雅士都已开始苦苦酝酿,甚至有的已经下笔了。
“四郎,你有把握吗?”月奴担忧地问道,刚才两人对话她自然是听到的,所以不禁替他担忧和着急。
但王勃却没心没肺地道:“月奴,某想饮酒了,给某斟上一杯吧。”
“怎么样?”在画屏后面,韦承庆问道。
余问心冷笑道:“看他样子,似乎自知无能为力,已经放弃了。”
韦承庆道:“那最好不过了,这次某若能胜他王勃,全靠了你,这个人情某记下了。”
余问心转身背对着他,冷哼道:“知道就好,你得才名,某得骂名,便宜都让你占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你爹一直就看某不顺眼,索性这次就让他讨厌个干净,只要王勃此次一败涂地,某就心满意足了,别无所求,至于外人怎么看某,某只当他们是个屁。”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韦承庆暗自冷笑道:你当然不在意了,因为你的名声已经够臭了,欺行霸市、强抢民女,若非有你爹罩着,你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而我则不同……
满楼的文人此刻多有诗成者,每有诗成,那作诗的文人都会站起来,大声念他的大作,唯恐韦使君听不见。这人诗作念完,下一人紧接着跟上,于是满楼华丽诗篇念念不绝,无非都是恭贺韦使君大寿的诗句。韦使君乐呵呵地接受这些赞溢之词。
韦使君听得有些头晕,忽然想起王勃似乎还没有念他的诗作,看向他,却见他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靠着牛大,端着酒杯,吃着月奴递来的糕点,好不惬意。而那笔墨纸砚之前是怎么放的,现在还是怎么放的,一点没动过的痕迹。韦使君的脸色顿时不快了,心想你王勃也太不给面子,难道我今日大寿,还不够资格让你动笔?
父亲表情的变化正好被韦承庆看见,他心里不禁得意起来,王勃啊王勃,看来你今天注定一败涂地、声名狼藉了。
当满座文人诗作都完成差不多的时候,余问心得到韦承庆的示意,旋即大声喝道:“王勃,怎么不见你动笔?难道我舅父大寿还不够资格,让你动笔吗?”
他这话一出,满座哗然,看向王勃的目光,有疑惑,有冷漠,有鄙夷,有讥诮……
王勃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把折扇一合,坐将而起,对韦使君拱手歉意地道:“韦使君,请别见怪,使君大寿,勃不敢草草下笔,因此耽误了许多时间。”
“那你倒是酝酿好了没有啊?”余问心冷笑道。
“使君稍等片刻,且看某提笔写来。”说完,王勃猛然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撒手抓笔,蘸墨,落笔,一蹴而就,置笔于笔山。
众人屏住了呼吸。
王勃拱手而道:“韦使君,在下不才,写不出那等辞藻华丽的恭维之词,但听罢使君与娘子伉俪情深,心生感动,遂作诗与此,以之贺寿。”说完,示意了一下驴子,驴子会意,连忙上前抓住白纸两边,端起,大声念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驴子得意洋洋地念毕,却没听见如雷般的叫好声,不禁有些奇怪,虽然他没读过书,认的这些字还是王勃逼着他学的,也看不懂这诗是什么意思,但他就是知道四郎的诗作的好。
他疑惑之下抬头朝满楼宾客望去,却见一张张呆傻的脸,包括余问心、韦承庆和韦使君。
咔嚓……杯子被捏碎了,韦使君拍案而起的声音把驴子吓了一大跳,只见他涨红了脸,疾步而来,从吓傻的驴子手上一把抢过纸张,死死地盯着,呼吸急促,忽而竟泪流满面,激动地大叫道:
“好好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句挚情挚爱,巧说到了某的心坎里,正表达了某内心想一直想表达的感情,自从贱内作古,多年来某强颜欢笑,内心实则郁郁寡欢,只因环顾宇内,忽觉再无一知己,不曾想今日大寿,满座宾客,唯王四郎知我,真乃某忘年知己也,王四郎,在下和贱内对你感激不尽,请受某一拜。”
说完,后退一步,便是一拜。
王勃哪敢受他揖礼,连忙快步上前,扶着他道:“使君真折杀小子也,不可如此。”
这时,压抑了许久的满楼宾客方才欢声雷动起来。
谁都看得出来,这首《离思》作得有多好,可谓古往今来所有感情诗中的巅峰之作,必将流传后世,而韦使君和他娘子的感情也将因此被传为佳话,为后世所铭记。
余问心和韦承庆此刻面色煞白、惨无人色,再看王勃,忽觉他宛若高山屹立,令人敬畏,可笑他们这两个低矮斜坡竟欲和他一较高下。
咕隆!突然,平地一声雷,韦承庆二人各自心怀鬼胎,闻听炸雷,登时吓得后退,不巧不几案绊倒,摔得四仰八叉。
满楼宾客也被吓了一跳,声音乍歇,而雷声虽也减弱,却并未消失,只断断续续地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牛大捂着肚子,咕隆的声音便是从他肚子里冒出来的。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牛大挠了挠头,对这些人发笑不明所以。
王勃苦笑不已,韦使君放声大笑,走上前,拍了拍牛大结实的大腿,吩咐下去,给牛大上菜,直到吃饱为止。
牛大眼睛一亮,板着手指叫嚷道:“俺要吃八头羊、六头猪、四只鹅、两只鸭,还有一桶龙门贡酒。”
闻言,众人无不瞠目结舌,韦使君笑容一僵。
面对使君询问的目光,王勃苦笑着解释道:“此人名叫牛大,乃某义弟,在家便是这般饭量,他粗人一个,使君请勿见怪。”
韦使君恍然,旋即抚掌大笑道:“来到某这里,哪有吃不饱的客人,牛大,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就怕你吃不饱。”
“真的?俺能不能再来一头牛?”
众人晕倒。
接下来韦使君拉着王勃的手,让他与自己同席而坐,王勃推辞不过,只好从了他。
添酒回灯重开宴,莺莺燕燕又穿插其间,舞榭歌台载歌载舞,在这样的环境下酒过数巡,王勃看了眼周围,问道:“使君,为何不见大郎?”
韦使君把酒杯重重地一放,道:“哼,他们还有何面目留在这里?”
他们?我问的是韦承庆,他却说他们,看来他们干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王勃心想。
韦使君似乎看穿了王勃的心思,仰首叹息道:“王四郎,之前发生的事情,某也是刚看出来的,说起来,某要向你致歉啊,养不教,父之过,你大人大量,希望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不敢。”
这韦思谦果然光明磊落,一如史书上所言一般,王勃暗赞道,不禁为之心折。同时他心里却在纳闷:虽说是这么回事,但也没必要向我解释这么清楚,他好歹是你儿子,你就算不顾及他的面子,也要顾及自己的面子乃至你韦家的面子,就算你性格耿直,却也没必要对我这个外人吐露真言,甚至不把我当回事,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王勃正在纳闷,忽然传来一片惊呼声,寻声望去,脸顿时一黑,却见牛大左手抓着一头烤全羊,右手擒着一头烤全猪,正在忘我地大吃特吃,满嘴流油,宛如饿鬼投胎,那模样别提有多豪迈。
他长得本就高大威猛,就算坐着也极为醒目,此刻这番举动,想不成为焦点都难。王勃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寿宴结束,王勃立刻拖着他走人,太丢人了。
“王四郎,明日请到寒舍一叙,某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临走时,韦使君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