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北城,白雪飞扬。
听雪缩了缩脖子,抬眸看向云卿言:“将军,天冷。要不,先回去吧?”
“听雪,你说,我们来这边城有多久了?”云卿言没有答话,倒是反问了听雪一句,指节分明的手伸出,接住了一片雪花。
“嗯。”听雪歪着脑袋,仔细地想了想,回话道:“将军,已经……有三个月了。”
“都三个月了啊,”云卿言垂下了眸子,黑羽扑闪着,遮出了双眸里复杂的神色,“那这三个月,我在这边疆守着他的江山,他可有,想起过我?”声音很小,没让听雪听见。
良久,她抬起头眺望着远处。城楼下,前方阵地上刺目的鲜红暂时被雪色覆盖,但血腥味儿却还是久久不散。
云卿言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们的耐心,也快用完了吧。”语落,她感到指尖泛起一阵凉意,原来是融化的雪水凝在指尖,在寒风中又有了结冰的意。
听雪偷偷抬起头,看了看那抹在冷风中显出几分萧瑟的背影,大着胆子道:“将军身子本就不好,皇上怎么能让将军来边城……”话说到一半,云卿言回过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听雪一愣,连忙噤了声。
“听雪,你越矩了。”云卿言瞪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听雪,你跟着我已有七年,怎么还是没改掉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云卿言没有再看她,叹口气,又恢复了以往清冷的语气。话音刚落,却又捂着嘴咳了起来。
云卿言从未对慕嬴祺提起过她在军营、在边疆度过的这么多年时光,边疆寒冷的天气早就让她的膝盖落下了宿疾,这一次带兵行伍时,她往日的旧伤悉数发作,药石再难以挽回。
听雪暗暗叹气,看着自来到边城日渐消瘦的云卿言,还是有几分不忍:“将军,还是回云家吧,您是云家嫡系的小姐,还是堂堂的云家少主,就连先帝尚且要对您礼让三分,您又何苦为了皇上的一道旨意,千里迢迢来这环境如此恶劣的边城受罪呢?”
云卿言又叹,看着听雪红肿的眼,摇了摇头:“听雪,云家再强大终究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书上不也说嘛,将在外......”听雪还没有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透出几分慌乱的脚步声。
“报——”听雪转过身,一个头戴兜鍪的小兵急促地喘着粗气,“云...云将军,敌国...敌国来犯!”
“将军,”听雪瞪大了眼,“他们...来了...”
雁门关战事,被称为天胤史上最为惨烈的战事之一,不是没有原因的。
哦,顺便提一下,云家军所驻守的边城,就是雁门关。
云家军算上那些残兵剩将,也不到七万人。对上披坚执锐的二十万北冥士兵,摆明了是送死。
云卿言仅凭她不到七万人的军队,用尽了各种人力和计谋,将北冥兵力拒于城外。
前两日是各种投石、机关,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关外的阵地上,连日环绕着腥气,双方的人眼中,只剩下了猩红与杀戮。
北冥士兵在关外逡巡十天,竟是不得而入。
雁门关的门口,原本是高挂免战牌,天胤这边的人在商讨应敌的计策,敌方在商讨要不要强攻。强攻的话,损失太大了,但是有云卿言,玉面将军这么大的一个诱饵在城中,北冥的主将实在是舍不得放过!
正在犹豫之中,却看见城墙上的免战牌被撤下了。
紧接着,城门慢慢的打开了,一袭银白色软甲战袍的云卿言坐在高头大马上,走在最前方,听雪跟在她的后头,之后便是云家军的一只先锋队伍。
对面的北冥主将眼眸微微地眯起,看着最前方的那个白色的身影,很快的,便瞧出了是云卿言。之前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雪,再加上云卿言在城楼之上,看的还不是太清楚。现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云卿言又轻声咳了咳,她抬袖拭去了嘴角的血丝,大喝一声:“摆陌刀阵!”
“是!”云家军赶紧应了一声,马上开始摆阵。
而北冥派出的尉迟掬也当之无愧是一代出色的军事家,虽然是让云卿言得了先机,但是很快的,就稳定了局势。
须臾间,两边的队列都已经处理好。
而后,双方人马开始厮杀。这是一场血战,一场真正的血战,红光漫天,鲜血染红了眼眸,目所能及,都是一道一道的血光飞溅。云卿言扬剑挥洒,剑锋所指,血流成河。溅出的血珠在天空划出一道道红色的纵横交错的线,同时更预示着一个个生命的消亡。
而这战场上的亮点,也正是这个女子。她绝美的容颜冰冻三尺,不含任何表情。每一次手起刀落间,都能精准的收割掉一条生命。干脆,利落,一招毙命。
尉迟掬怔怔地望着云卿言心中,是震惊,是悸动,还有着滔天的波澜。这,便是传说中的...玉面将军吗?
“嘶……”恍神间,云卿言的利刃划破了他的衣帛,撕裂血肉的声音响起。
尉迟掬被这一瞬间的刺痛感惊醒,从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受伤的左臂之上,有血潺潺流出,猩红的液体刺目而惊眼。在这动辄便是血流成河、尸骨横飞的战场,失神其实是个致命的失误。但突兀的,尉迟掬却忽然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紧接着,他缓缓抬起右手,而厮杀之中的北冥兵士和原本雁门关中驻守的兵士,也都慢慢地停了下来。
尉迟掬微微福了福身,带着笑意的声线缓缓响起,夹杂着几许不明的意味:“小将多谢云将军。”
云卿言一愣,看着眼前这一幕,暗道不好。
城楼之上,一阵兵刃碰撞的声音响起,云卿言回首,抬眸望去,城楼上出现了一个她熟悉的身影,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淮...淮安?”云卿言看着城楼上熟悉的人,心下一片悲凉,也突然明白,今天的这一场战事,无非是给她设下的一个局。他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人啊!
云卿言的视力一向很好,所以,她在淮安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弩。
淮安用悲哀的目光看着她:“皇上口谕,云卿言通敌叛国,其罪当诛,因朕念云家世代忠心耿耿,故****云家他人死罪,至于云卿言,杀无赦!
“噗——”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只是一瞬间,整个战场也都只剩下这个声音。
云卿言身子一软,险些翻下马,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她心中的最后一丝希翼也消失殆尽。
“云小姐!”淮安站在城楼上扬声唤她。
云卿言眯了眯眼,有些恍惚,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她不是赫赫的南暮战神云卿言,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云小姐?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眼前渐渐模糊,云卿言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一口黑血呕出,她轻挑嘴角,慕嬴祺,你怕我不死,竟还下了毒吗。其实,只要你一句话,云卿言是可以死的,何必那么麻烦呢?
淮安的声音在此时窜入耳中:“皇上还让奴才带一句话给云小姐。”
“你..说!”云卿言直起身子,耳边呼啸的风划过脸颊,刀割般的生疼,可她望向淮安的目光已是波澜不惊,如潭水一般的死寂。
“来生若是缘未尽,宁负苍天不负卿!”这一次,淮安没有说话,倒是他右边的小兵开口了。
云卿言扯了扯嘴角,淮安一向克己守礼,他身边的人也决计不会就这么越过他与她说话,那么,淮安身侧的,应该是他吧...
思及此,云卿言身子一歪,倒下马。在她陷入黑暗之前,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噘着嘴,泪光闪闪着对她说:“父皇许了母妃来世,什么来世,我才不相信,什么来世都是父皇说了来骗母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