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御林军鸦雀无声,长亭里人人看着林西。
“你们都认为我是妖怪,这可从何说起?”林西站在山贼齐宗亮身边,面向桌案,无奈说:“金洲国有个麦王神庙,我也是到了风弛国之后,游赏异域风情,无意间听到的。”
“麦王神庙?”李文鼎看向亭内众人,人们纷纷侧目,显然都没听过。倒是弯背弓腰的宰辅靳展鹏闪了出来,一拱手,便似要跪下磕头,说:“陛下,我倒是有过耳闻,麦王庙在金洲国南平郡临河岸上,香火极盛。据说庙里供奉的麦王神能上天入地,麦王神住在一片神奇的麦地里。这片麦地,干系这天下的麦地,它若稍有缺失,天下的麦子就会欠收。如果麦王神守护的麦地消失,天下的麦子都会绝种。”
“幸亏靳兄知道这个地方,多谢了!”林西说:“王管家,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进府时,你问我要吃什么,我要的是什么?”
王鹏对昔日主人说:“老爷忙于国事,废寝忘食,这件事我自然记得。当时已到午时,老爷您跟我要了一张风弛国的地图。老爷为何提起这件事?”
林西谦逊道:“我见了地图之后,很是失望,问你还有没有更大的地图,你还记不记得?其实,当时我要找的是一条河流,目的是找到传说中麦王神居住的那片麦地。我之所以会飞,因为一年前我曾去过那片麦地,说起来我应该算是半个麦家人。”
“林宰辅,原来你是神仙!”王鹏睁大眼睛。
山贼齐宗亮却在一旁喊叫起来:“大家不要信他的,他就是个妖怪,我亲眼看到的。”他向左右御林军说:“你们还不把他拿下?”
窗户纸既然已经捅破,林西不再有任何顾忌,向山贼厉声道:“你这杀人放火的山贼,胡说什么?当日在七星山上,你只不过听了个只言片语。那些割腿的人,根本就是紫电宫门人。不错,我确实砍过李旺宝的右腿,可是你还没看完,就昏了过去。李旺宝的右腿明明是被紫电宫门人割去的,你知道什么!你当真亲眼看见我一剑割断了他的右腿?你醒来后有没有看见,树干里被我杀死的那个紫电宫门人?”
齐宗亮想戴罪立功,这次也豁出去了,大声说:“树下只有被你割去右腿的李旺宝的尸体,树干里哪有什么紫电宫门人,你一派胡言,血口喷人。”
“那个紫电宫门人的尸体哪里去了?”林西暗暗叫苦,自己反而变成了血口喷人。
“你说你是什么麦家人,有什么证据?你说你不是拜火教的,七星山上的财宝却从你的家里拉出来,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齐宗亮义正词严,便似又当回了官兵一般。
林西不再理他,对戴淑云说:“当初我好心好意送你来风弛城伸冤,如今又帮你杀了李旺宝报仇,还夺回七星山的财宝归还与你,你怎么也不信我?”
戴淑云反唇相讥道:“我和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帮我报仇?你护送我来风驰城,谁知道你有什么企图?如今你把七星山的赃物送给我,分明是想栽赃陷害,哪里会有好心?”
靳展鹏见这个风弛国的美女口齿伶俐,不禁连连点头。
林西呆在当场,忽听魏子矜沉吟说道:“林西,原来你杀李旺宝,是要为民除害。”
“不错。”林西早就听说魏子矜刚正不阿,心想:还是老太尉心里明白,明察秋毫。
“七星山的财宝被你夺回来后,你是什么时候把它们带回府中的?”
“就是八月廿一那天深夜。”林西心道:老太尉如此心细,决不会冤枉好人。
“你就是王鹏看见的那条黑影?”
“应该是吧。”
太尉魏子矜刚才已经从靳展鹏口中得知了七星山的经过,他缓缓道:“之后你有没有再上七星山,去看枣树树干里的那个尸体?”
林西说:“之后我一直忙着与众人辞别,没再去过。”
魏子矜不再理他,对王鹏说:“王管家,你是今天早上把装着七星山脏物的马车送到戴淑云家里去的?”
“是呀。”王鹏心说你不是问过了吗。
林西听着却觉得不妙。
魏子矜接着说:“王鹏,马车是哪里的马车?”
“是林府的。”
“那么,这车财宝是什么时候装进马车里的?”
林西心说:坏了!这老狐狸在跟大家一起对我三堂会审。
王鹏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几天林宰辅没用过马车,马车一直在后院库房。”
魏子矜道:“库房可有人看守?”
林西接口说:“还是我来说吧。库房没人看守,库房的钥匙只有一把,在我手里。马车里的财宝,是我装的,”
魏子矜微微冷笑道:“如此说来,七星山的财宝不是一直藏在林府,就是八月廿一夜里被你从七星山带回来的。如果林宰辅不是那一晚把财宝带回来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七星山的赃物一直都藏在你的府里。”
山贼抢言道:“不是,七星山的财宝就是那晚被他带回来的。那一晚,拜火教徒的腰间都挂有黑袋。那黑袋长不过一尺,装下几十条腿,也不会鼓。他可以用黑袋装下财宝,然后带回来。至于这腰袋嘛,现在恐怕就在他身上。”
魏子矜向林西说:“如此说来,你去七星山根本不是为了为民除害,而是割腿和抢夺财宝。你的同伙在哪里?割那么多腿干什么?你把七星山的赃物抢来,为什么又要送给戴淑云,还不快从实招来?”
林西下意识摸了摸胸前,山贼眼睛贼亮,说:“黑袋就在他怀中。”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林西胸口。
林西苦笑着从怀里掏出被折叠成巴掌大的黑袋。
魏子矜问那山贼说:“就是这个黑袋?明明空无一物。”
林西不等齐宗亮回答,捏着袋子倒提起来,像变戏法一样,从碗口大的袋口里落出了一些散碎银量、一把长剑和几件衣服。林西边倒边说:“不错,这就是紫电宫门人的腰袋,是李旺宝杀死了一个紫电宫门人之后抢来的,后来被我翻了出来。那时,袋子里已经装满了财宝,于是被我带回了家。袋子里的很多东西都是戴家村,我就把它们装上了马车,打算让王鹏送给戴淑云。我见这个袋子十分玄妙,便于携带,就用来装些杂物。你们看看,袋子里根本就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明明是麦家人,你们却说我是个妖怪,我真是没话说了。”
齐宗亮说:“你离开风驰国,说不定是要到别处去干坏事。”
“你真是贼喊捉贼。”林西见御林军个个手扶刀柄,向李文鼎说:“没办法,陛下,我现在只好从西江头说起。”
李文鼎见除此之外实在没别的办法,只得说:“林西,你虽然辞去了我国宰辅之职,但我相信你不是妖怪,你慢慢说吧。”
林西还没张嘴,魏子矜忽道:“且慢。陛下,现在事实俱在,林西十有八九就是妖怪。按照风弛国律法,我们须先把他拿下,再慢慢审问。此中事情太过蹊跷,如果他不是妖怪,请陛下相信,我决不会冤枉无辜。”说着,他向身边御林军吩咐道:“拿下。”
李文鼎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大喝道:“老太尉,到底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这里用得着你作主吗?!”
魏子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颤巍巍一跪到地,慌张地说:“陛下息怒,为臣这也是为陛下着想。如今四处都在风传陛下是篡位登基,金洲国又在边境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如不抓他,陛下实在难以让人信服。老臣深知陛下是爱国明主,请陛下听我之言,如果林西不是奸佞,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他不会有任何闪失。”
忽听北方号炮连天,众人都是大惊。
北边一声炮响。西边一声炮响。东边一声炮响。
李文鼎翻身上马,向御林军说道:“大家不要惊慌,我早已做好准备。敌方是皇甫极的叛军和金州国的入侵者,兵力不到八万。我早已调来了十万禁军,东方就是我们的人马。皇甫极已经授首,西北叛军如今已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我们以逸待劳,区区三万个金洲国的兵将,如何是我们风弛国勇士的对手?大家齐心协力,跟我一起杀敌!”
午后,阳光温暖,天空一碧万顷。远方烟尘滚滚,三支军队似水流绕过山林村镇,穿过刚长出幼苗的麦地,汇向风弛城外十里长亭。
金洲国大军与西北叛军汇聚在一处,见李文鼎的十万禁军阵容严整,摆好了阵形,却不敢冒进。
金洲国阵营里,一个将军把千里眼递给了为首那个端坐在东象上的黄袍老者,恭敬地说:“王爷,敌军中心位置一片混乱,个个挽弓搭箭,好像在射一只燕子!”
老者惊愕道:“燕子?!”
风弛国十万禁军首领名叫魏征明,生得腹大腰圆,是太尉魏子矜的次子。他来到长亭前,见过了皇帝和父亲。李文鼎正要调兵遣将,忽听身边有人叫道:“燕子!”
“燕子,燕子!”
“哪儿来的燕子?”
长亭里果然飞着一只燕子。这只燕子正盘旋在一个公子哥儿的头顶。这个公子哥儿长得油头粉面,正整苦着一张脸,对燕子挥之不去。这个公子哥儿不是别人,正是原风弛国的第一宰辅林西。
在李文鼎身边,总管王鹏说道:“陛下,我看见这燕子好像是从林宰辅袖子里飞出来的。”
王鹏身边的一个御林军跟着说道:“没错,我也看见是从他身上飞出来的,这不,还围着他飞呢。”
禁军首领魏征明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大敌当前,别人早已忽略了林西这个跻身拜火教之列的匪徒。林西正暗自欢喜,哪知身体里那只燕子觉得外边热闹,忽然飞了出来。自从林西来到风弛国,这只燕子只在七星山出现过一次。现在它又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林西身上。林西心里暗暗叫苦。
李文鼎皱了皱眉。太尉魏子矜迈步过来说道:“大敌当前,从林西袖子里飞出来的这只燕子,只怕是不祥之兆。”他转向身边御林军命令道:“射死这只燕子。”
御林军弯弓搭箭,林西万分高兴,心里说:有皇帝在此,镇住这只燕子,这下这块心病解决了!
箭如雨发。哪知,这只燕子辗转腾挪,灵巧异常,毫发无损。到后来,箭雨更密,燕子似乎累了,动作略显迟缓。几支弓箭穿过它的身体,它却是完好无损。众人无不震惊,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只燕子,依然在林西头顶盘旋,它飞的低了些,似乎想要落下,想在林西头上栖息。
魏子矜轻声道:“陛下,这个林西不除,邪物恐难消散。我们正好割下他的首级,用妖人的血祭旗。”
李文鼎再也无可反驳。
林西唯恐燕子不死,正全神观注,忽觉寒光一闪,脖子后边有些发凉,他心说不好,立即飞出长亭,飞在半空。林西低头看时,见魏征明手里提着宝剑,站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
箭如雨发。弓箭不再理睬燕子,改向林西射来。林西见燕子围着自己上下翻飞,好不兴奋,嘴里骂道:“你这鸟儿人,不害死我不算完吧!”他没想到,其实他自己现在也是个鸟儿人。林西左躲右闪,躲闪着弓箭。他可不敢像燕子一样那么悠闲。他若身中一箭,只怕就要和大家说拜拜。
林西越飞越高,飞出弓箭射程,忽然看这远方,奇道:“金洲国的人怎么全跪下了?”
众人的人闻言大惊,忽听得金洲国将士方向成千上万人在风中众口齐呼:“迈往申先生!迈往申先生!”
魏征明诧异道:“申先生是谁?”
李文鼎挥手说:“大家快快停箭!停止放箭!”
魏子矜道:“为何停止放箭?”
靳展鹏解释道:“金洲国士兵们说的是:麦王神显圣!”
魏子矜奇道:“这个林西是麦王神?”
忽然有人禀报:“陛下,金洲国军队方向驰来一头东象,上面有个老者。”
“这可奇了!东象极为珍贵,金洲国也只有五头,来者是谁?”
马上有第二个探子来报:“陛下,金洲国二皇叔石起龙求见。”
李文鼎一听,更是诧异,看向太尉魏子矜说:“带兵来风弛国的,居然是金洲国的二皇叔。他精于战事,百战百胜,莫非他真有把握能夺了我国?”
魏子矜道:“石起龙老谋深算,位高权重,两国交兵,他怎么跑这边来了?”
五大三粗的魏征明在一旁道:“这还不简单,他们的士兵正在给麦王神跪拜,他来这边,肯定是祭祀麦王神来了。”
林西见下边不再把自己当鸟儿射,早已降落到近处,听见众人说话,他心里暗道:你这个草包,要祭祀还早,我还活着呢!
禁军闪在两边,一头东象走进来。所有人几乎都头一次见到东象,但见东象长得十分像牛,却生有两颗象牙。据说,东象虽然长得普通,但奔跑极快,极为珍贵。李文鼎贵为风弛国国王,也是求之不得。
一个黄袍老者从东象上跳下来,步行来到亭边,就连忙向林西身子下方拜倒,诚惶诚恐地说:“石起龙不知麦王神在此,才带兵前来,请麦王神降罪!”
金洲国是个大国,地域广阔,在地图上从东西南三面几乎把风弛国包住,国土比五十个风弛国还大。
两国交战,金洲国皇叔不顾生死,来军中给麦王神跪拜,别人谁还敢站着,李文鼎、魏子矜、靳展鹏等纷纷跪倒。
林西停身空中,忙道:“这我可受不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十万御林军依然以长亭为中心,面向长亭方向由里到外依次一片片跪倒。
又有几只燕子飞来,在林西头顶盘旋,似乎形成了一道光环。
林西在空中手足无措,他想让众人起来,但金洲国的皇叔不起来,风弛国国王也不便起来,别人更是不敢站起。
戴淑云跪在人丛里,对身边的卓公子轻声说:“林西不到二十岁,怎么成了麦王神?”
金洲国二皇叔石起龙虽然眼花,但耳音不背,怒目道:“你是李文鼎的妃子吗,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他抬头向空中看了看说:“麦王神真的很年轻吗?”
李文鼎疑惑道:“老皇叔,空中这个人,名叫林西,原是我国宰辅,今年一十有九,他真的是麦王神吗?”
太尉魏子矜道:“陛下,刚才他明明自称麦家人,想必是麦王神无疑。”
“什么想必不想必,这还有假?”石起龙道:“他有瑞燕护身,又能腾空飞行,不是麦王神是谁?罪过罪过,麦王神恕我等凡人心生杂念,请降罪责罚。”他把刚才说话的几个人也加入降罪之列。
林西忙解释道:“老皇叔,我真的不是麦王神。您说这只燕子是什么瑞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拜火教的邪灵恶鸟吗?”
刚刚射箭的御林军闻言,以为麦王神震怒,吓得连连磕头。
石起龙诧异道:“你真的不是麦王神?你有燕子护身,绝不是普通的麦家人。我明白了,你是麦王神的传人,请再受老臣一拜。”
林西乘机说:“皇叔快快请起,对这只燕子,我心中有很多疑问,请到亭中详谈。”
八月下旬,燕子已飞向南方。风弛城北门外十里长亭上空,却是瑞燕云集。禁军护住长亭两翼,空出了南方的麦地。下午风和日丽,阳光照进麦地,呈现出一片温暖绿色。
近二十万大军站起来,依然呈对垒阵形,两军的主帅却已坐在同一座亭子里。金洲国皇叔和风弛国国王左右相陪,林西坐在中间如坐针毡。
石起龙说起了麦王神庙的由来。
原来,多年前金洲国地域广阔,国土多于现在十倍。历代石氏皇族统治的国家无比强大,不可动摇。哪知,东海流光岛却出了一个奇人,这人名叫顾天启。顾天启本是一代天骄,他统一海岛,向外扩张,不出四年,就攻陷了金洲国国都奉阳城。从此,金洲国四分五裂。顾天启在大致如今的金洲国位置建立了风明国。远近各国,对风明国无不臣服。
岁月催人老,顾天启转眼已经七十多岁。他和别的皇帝一样,到处求仙问药,欲求长生不老之术。后来,不知他从哪里讨来了一张仙方。从此,他变成了暴君:每年,他都向各国强征一万名美女,供其淫乐。更有甚者,他每年还讨要一万名成年男子。那些男子被送入皇宫后,就不知去向。顾天启却是越活越年轻,后来看上去他只有三十来岁。这哪里是什么君王,分明就是妖孽。天下大乱,诸侯并举,讨伐声不断。只是,所有的反抗,都无法动摇顾天启的根基。六百年间,顾天启镇压的各种反抗不下千次。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田地荒芜。
顾天启在位七百年,没死于各种讨伐,却在南平郡临河岸上和一个姓麦的下属在空中搏斗时被杀,死得不明不白。后来诸侯一举攻破风明国皇城,大家从皇宫侍卫口中才得知事情原委。
顾天启当年之所以能建立风明国,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凡是跟着他打仗的士兵都有足够食物,能够吃饱。其中有个属下居功至伟,这将领姓麦,他为顾天启守护着一片神秘的麦地。据说那片麦地是麦地之源,干系天下麦地。那片麦地,当年为顾天启征战提供了足够的粮草支援。
那个麦姓将领的后人,就是麦家人。麦家人都能地遁,世代守护着那片麦地。顾天启倒行逆施,麦家人再也看不下去,秘密酝酿着要刺杀暴君。但顾天启本有通天彻地之能,随身又有四大勇士保护,防范极严。刺杀之难,难于上青天,麦家人一直没找到机会。
一次,顾天启在出行途中,来到现在的金洲国南平郡沿河岸时,有个叫麦盛年的麦家人前来求见。麦盛年见到顾天启后,于跪拜之际,忽然飞身而起。原来,麦家的地遁术在他这一代变成了飞翔。同时,从他身体里还飞出了一只燕子,燕子变成了一把宝剑,刺中了顾天启的右臂。哪知,顾天启左手拿剑,与麦盛年战到了空中。四大勇士身受重伤,无力参战,眼看着两人一直杀到次日天明,最后同归于尽。
为了纪念麦盛年义薄云天,各国修建了多处麦王神庙。往事越千年,各处麦王神庙因朝代更替已不复存在。而麦家后人,世代隐居于麦地,不见外人,渐渐被人遗忘。
如今,麦王神庙就只剩下了金洲国这一处。金洲国皇族感念麦盛年义举,所以世代修复神庙,对麦王神年年供奉。因为麦盛年刺杀暴君,有轼主之嫌,麦家后人从不对外人讲,所以金洲国皇族也不宣扬。如今金州过的百姓只知道有麦王神庙,却不明白其中原委。
石起龙说到这里,说:“麦家人的大恩,我石姓族人世代相传,不敢或忘。所以刚才我听属下说起风弛国军队里有人飞起来、又有燕子飞出时,误以为是麦王神显圣,于是下令众军跪拜。我更是不敢怠慢,赶紧前来拜见。”
林西当下把自己如何第一次吃下麦籽,如何与麦女分离,如何寻找麦女,并莫名其妙地第二次吃下麦籽,如何在七星山上目睹惨状,如何要离开风弛国、寻找麦女等因由告诉了众人。
金洲国二皇叔石起龙听了,抚须道:“林公子既然要寻找麦家人,金州国宫中的事,我就不隐瞒了。”
金洲国国王石德生颁布公田令,与风弛国发生在同一天。一年后,各地骚乱愈发严重。皇叔石起龙屡次进谏废除公田令,均被国君驳回,于是他生出了废黜昏君另立明主之念。眼看国将不国,他痛下决心,在林西来到风弛国后的第二天夜里,石起龙发动政变,控制了皇宫。石起龙带着亲信来到皇帝寝宫,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皇帝石德生站立龙床边,一动不动,一个太监背对着门口,正一剑刺向皇帝。石德生虽是昏君,却罪不至死,皇叔石起龙拿住他后,最多把他幽禁。石起龙立即怒喝道:“大胆,你这奴才怎么敢谋杀皇族?”那个太监恍如不闻,已经一剑刺进了昏君的胸口。石起龙忙令人拿下这个大逆不道太监。
但是,当太监转过身时,众人谁也不敢上前动手。原来,这个太监面容长得和石德生一模一样,几无二致,难辨真假。
太监失声说:“原来是二皇叔来了,一年多不见,可想杀侄儿了!”说着,他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
石起龙见他面色惨白,厉声说:“你到底是谁?怎么和金洲国的陛下一个模样?”
太监哭道:“二皇叔,我是你侄儿,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石起龙拔出宝剑说:“你面色惨白,直似厉鬼,哪里是我侄儿?”
太监指着尸体痛心疾首地说:“皇叔,一年多来,这厉鬼把我关在地下水牢,以便万不得已时要挟金洲国。我不见天日,脸色自然白于常日。而他却化作了我的模样,秽乱宫廷,殃国殃民。他拿住我尚且不杀,你当真要杀我吗?”
石起龙迟疑道:“他如果是妖怪,怎会被你制住?现在这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已被你杀死,无人和你对质,我们也不能信你的一面之词。你们真假难辨,我们怎敢相信?你说你被关在水牢,是怎么逃出来的?谁能证明你是真的国王?”
屋里忽然响起一个少女曼妙的声音:“是我把妖怪制住的。”
石起龙和手下亲信无不骇异,众人环顾房中,却是但闻人声,不见人影。而那个太监,却是面露喜色。
“何方妖怪在皇宫中作乱?”石起龙把宝剑举在胸前,忽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绿衣少女已站在他面前。
那少女长发垂肩,袅娜生姿,明**人。少女走上一步,石起龙便退后一步。少女说:“是我把皇上救出水牢的。”声音温柔甜美。
石起龙皱眉道:“我怎么知道你带进来的不是妖怪?”
少女走到被刺死的皇帝身边,指着插在胸口的宝剑说:“你们看看,这是人血吗?”
伤口里流出来的,果然不是鲜血,而是一股股黄水。
石起龙却说:“皇帝的身份,容不得有半点嫌疑。你有如此本事,想把这尸体流出的鲜血变成黄水,又有何难?”
少女恼怒起来,杏眼圆睁,大声说:“我知道今日你们带兵杀进皇宫,要废黜昏君。我怕你铸成大错,来帮你们金洲国,你居然质疑我的身份。我让你吃些苦头,等我帮石德生坐稳皇位,你自然就信了。”说着,她抬起纤纤玉指,伸向耳边耳钉。
石起龙怒道:“你不是妖怪,怎会害我?”众人纷纷举起兵刃。
忽见太监拦在众人身前,给少女跪倒,说:“皇帝身份,确实有不得半点嫌疑。我皇叔也是为金洲国的江山着想,请麦家仙子息怒。”他转身对石起龙说:“这位仙子是麦家后人,她今日来帮我们金洲国,你们快来见过麦家仙子。”
太监如此维护石起龙,石起龙犹豫不动,将信将疑:少女难道当真是麦家后人?
少女听到“仙子”二字,面露微笑,忽然在地上消失,随即又忽然出现。她忽而出现,忽而消失,如花间蝴蝶,穿插于屋中众人之间。少女笑声清越委婉,破门而出,响彻金洲国宫殿。
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群兵将从各方跑向门口,声音惊慌不已:“大事不好,皇叔出事了!”
“快去!”
“来人!”
“嗯?这是为何?”
几百人围在门口,只见皇叔石起龙与十几个兵将、还有一个太监都跪倒在绿草丛中,正在给一个美如天仙的少女磕头。石起龙回头向众人摆手:“休得喧哗,都跪下,都给麦家仙子磕头!”门外众人呼噜噜跪了一片。
原来这个少女,于忽而出现忽而消失之际,每次在消失的地方都会留下一根麦子。刚才她在人丛中穿插时,地上不停地留下麦子,只一会儿功夫,屋里已茂如麦地,高可过膝。当石起龙认出地上的植物是麦子时,马上命令众人跪下,并口中高诵:“金洲国石起龙见过麦家仙子。”
“这下你相信他是真的国王了吧!”少女指着石德生说。少女听到石起龙叫她麦家仙子时,她笑容又生,面如春水荡漾,波光闪烁不定,柔声说:“我长得真的像仙子吗?”不等众人张口,她忽又皱眉:“可偏偏有人说我是个妖怪!”在众人瞠目结舌中,地上又留下一根麦子,少女就此不见。
良久,皇帝从麦丛中站起来,伸手说:“麦家后人已经走了,皇叔也起来吧。”
皇叔石起龙哪敢站起,连忙谢罪:“愚臣不知陛下为妖怪所乘,险些铸成大错,请陛下责罚!”
石德生扶起石起龙说:“皇叔为社稷着想,何罪之有?这个麦家后人在水牢救我之时,曾告诉我名叫麦女。”
石起龙笑道:“她这么大的脾气,幸亏我识得麦家的地遁术。否则,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对我。”
林西一听到宫中出现那个少女,就已猜到这是麦女,心想:早知道麦女会在金洲国出现,我无论如何也要前去找她。可惜如今金洲国早已平定,麦女断不会再回来了。
石起龙说完,李文鼎接口道:“皇叔既说出了金洲国的秘闻,我也不能隐瞒。”当下把妖道作祟、先王和兄弟被害、风弛国被夺、神仙帮他复国等事和盘托出,同时也澄清了自己轼父杀兄的嫌疑。
林西接过李文鼎的话题说:“其实那个神仙不是别人,他就是麦女的父亲。我第一次听陛下说起时就已经得知,陛下莫怪。”
忽听东西两边又是号炮连天,众人皆惊,李文鼎向军中问道:“这是何故?”
皇叔石起龙不慌不忙笑道:“陛下,这是我金洲国的三十万勇士。”
李文鼎闻言大怒:“你果然老谋深算,你当真要夺取我风弛国吗?”
石起龙笑道:“陛下放心,当初皇甫极野心勃勃,上书金洲国说你轼父杀兄,我朝怕边关生乱,商定废了你这个国主。今天皇甫极急于来抓林公子,便是要把林公子呈给我看,来证明他身怀妖术,并证明你勾结奸佞、轼父杀兄。如今你既然已经清白,别说皇甫极已死,就是没死,我们也不会另立新君,边国的皇室岂可轻易动摇?更何况林公子与陛下亲如兄弟,又做过风弛国的第一宰辅,我怎敢得罪!我这就把部下遣回,今后风弛国如不相犯,金洲国决不举兵。林公子,今日我搬兵回朝,请林公子随我去金洲国做客,以便观看麦王神庙。”
林西千辞万谢,与众人道别。
眼见林西如孤帆远影乘空飞去,禁军首领魏征明扭头看向亭外在银盔银甲御林军中如一剪寒梅傲雪而立的戴淑云说:“林西把戴家村财宝留与戴淑云,颇有深意。陛下何不把戴淑云赐予林西在路上解闷儿?”
老太尉魏子矜瞪了儿子一眼说:“林西在麦家属于外姓,已有良偶,你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