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睡觉之前要洗澡,白天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都有汗臭味了,洗澡间就在房子一侧,用砖墙垒起来的,李阿姨给我俩烧了一大锅水,我和杜青羽轮流进去洗,完事以后,我和她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无线网卡上网,虽然身处大山中,但无线网卡还是能用的,李阿姨闲着没事,跑到杜青羽房间跟她闲聊,看到笔记本电脑又是一阵惊奇,她从来没见过笔记本电脑,然后杜青羽又给她讲解那个是干嘛用的,该怎么用,李阿姨没想到这么小个玩意,作用居然那么大,可以和别人聊天,还能看电影,于是,为了满足李阿姨的好奇心,杜青羽给李阿姨放起了电影,那流量让杜青羽着实心疼了一番。
半夜,我收到杜青羽的信息,她跟我一样,谁不着,她是第一次离开家,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外面过生活过,我也是一样,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我心里也没底,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当个逃兵吧,只能是硬着头皮也得把这半年熬过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跟杜青羽这么回道。
早上李阿姨起的很早,她给我们熬了一锅的粥,就着咸菜吃,没有馒头也没有包子,他们早上都这么吃的,粥熬得很干,喝两碗粥,吃点咸菜,早餐就算过去了,然后村支书带着我和杜青羽去学校,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山村,四处青山绿水,几乎看不到楼房,都是瓦房,甚至,我看到了两三栋茅草房子,村支书说那是村里的特困户,每户人家都相隔得比较远,稀稀落落的,在这青翠的美景中显得有点荒凉,但又有一点世外桃源的感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小山村很恬静,没有大城市的喧嚣,有一种能让人放松心情回归自然的心态,如果那些看破俗世的人来这里安度晚年,那是最好不过了,唯一不好的就是交通不便。远处的田埂上,已经有人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
杜青羽伸伸懒腰,跳了跳,说昨晚一晚都没睡好,可能是第一次离开家,睡别人的床,有点择床吧,她小声地告诉我,尤其是想到那床以前是一个男孩子睡的,就更加睡不着了,我笑着说,等你以后嫁人了,不光要睡男孩子睡过的床,还要和男孩子一起睡,看你怎么办,杜青羽横眉竖眼地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把我掐得龇牙咧嘴。
李成这时候来了,他来接我们去学校,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孩子们都该回来上学了,于是,我们辞别了李阿姨和村支书,跟着李成向学校走去,一路上碰到许多下地干活的村民,他们都笑着和李成打招呼,李成也笑呵呵地跟他们介绍我和杜青羽,说我们是城里领导派下来当老师的,引得那些人在我们背后一阵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我们只是笑着从他们身前走过,也不管他们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虽然我的心里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我还是被眼前的学校给震惊了,学校修建在村里最高的一块空地上,从那个山坡下面往上爬,足足爬了十分钟才走上去,校舍就是两间瓦房,比较破旧,李成说,这里以前是村支部的驻地,后来村支部搬到下面去了之后,拿来当作了教室,教室外墙上刷的白色墙粉都已经开始脱落,还能依稀地看到几个用红漆写的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空地是那种坑坑洼洼的泥地,李成说,晴天还好,一到了下午天,这里简直不能走路,这就是他们的操场,操场一边上海矗立这一个破旧的篮球架,那是李成带着一帮村里的人,把镇上初中换下来的不要的篮球架给抬回来的,算是给这些学生们增加一项娱乐活动。
当然,操场上已经有三十来个学生了,刘海鸣正在为他们办入学手续,所谓入学手续,其实也很简单,现在九年义务教育,已经不再收学费了,只交一些书本费,书本费也很便宜,县里补贴了一部分,一个学生只需要教十几元就可以了。
学生们各个年龄段都有,七岁的,八岁的,十岁的,他们身上的穿着让我都觉着心疼,因为哪怕在八十年代,我小的时候,我也没穿过那种破旧而且土里土气的衣服,甚至,比我那时候还要破旧和脏,我看到有几个学生,叫上的凉鞋的那个带子都已经断了,无力地拖在地上,他也不会去理会。
那些学生和家长们显然对于我和杜青羽的到来很稀奇,都站在那里看着我俩,笑着,李成笑着跟大家介绍我和杜青羽,告诉他们,我们是新来的老师,要在这里教半年书,我跟杜青羽笑着走上前去,和那些学生还有家长们打招呼。
小孩子们显然认生,羞怯着不敢和我们说话,倒是杜青羽还显得有亲和力,她走上去,摸着一个小女孩的头,笑着问道:“小妹妹,你几岁了呀?”小女孩怯生生地回答说:“我今年八岁了。”
说完,那个小女生红着小脸说:“老师,你好漂亮哦!你的衣服也好漂亮!”杜青羽一愣,笑着说:“你以后会比老师更加漂亮!而且,以后你还能穿上比老师这衣服漂亮百倍的衣服。”
“真的吗?”小女孩很高兴,睁着大眼睛问道。
“嗯!真的,老师不骗人的!”杜青羽摸着小女孩的头说。
一个小时后,家长们给孩子报完名都走了,学生们留在这里,要给教室做清洁,因为放假两个月,里面有有灰尘了,李成带着我和杜青羽走到刘海鸣那里。“老刘,这学期又有几个没来?”李成问道、
“又有六个!”刘海鸣叹口气,把报名的名册放在桌上,李成告诉我们,山里人,对学习知识看得很淡,特别是孩子大了一些,他们就不愿让孩子来上学了,与其交学费念书,不如让孩子在家里干点农活帮补家里,每学期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报名的那天,他们都要挨家挨户地去那些学生家里,给家长做工作,让学生来念书,越没知识,只能越穷,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他们也搞不明白,那些家长们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于是,我们开始了来这里的第一项工作,待学生打扫完教室的清洁后,我们便要去走访那些学生的家里,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分成两组,我和李成一组,杜青羽和刘海鸣一组,分头行动,一组负责三个家庭,都是同村的,也都知道哪个学生住哪里,李成显然对于这些事情已经司空见惯,还戴了馒头过来。自家做的那种,因为中午饭我们就吃这些馒头,还有就是一人一壶水。
山里的人家,房子与房子间的距离隔得比较远,有的住户甚至要走上半个小时,于是,我开始了艰难的行军,李成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情况,他说,山里人,思想觉悟低,甚至好多人还停留在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那个认识上,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这里从来都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即便是那些到镇上去上了初中的学生们,基本上,初中三年也都是他们学生生涯的最后三年,初中一毕业,也有考上高中的,但家里不让念啊,上高中要花钱,学费高,生活费更高,还要买乱七八糟的学习资料。所以,村民们都不愿去花那个冤枉钱,要么,出去打工去了,要么,回家种地,顶多就是比村里老一辈的人们多认识几个字,所以,长此以往,村民们都觉得,书读了也没用,还不如省下两个钱,让孩子给家里多干干活。
走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来到了第一个学生家中,与我想象的一样,还是瓦房,在这里,我就没看到过楼房,房门紧闭,房屋门前栓了一条大黄狗,气势汹汹地盯着我和李成,嘴里还发出低沉的“呜呜呜···”声,李成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地扔到了大黄狗身上,大黄狗“呜···”地哀嚎一声,躲到一边去了。
“没事了!”李成对我说。
“张老三!毕学书家里人呢?”李成对一个扛着锄头过路的村民问道。
“啊!李校长啊!他们出去干活了,就在那个小土坡那边,我帮你叫一下!”张老三很热情地扛着锄头就一路小跑,到一个垭口那儿,扯着嗓子喊:“毕德贵!毕德贵!快回来,李校长来了!”
听李成说,毕学书今年该上五年级了,学习还不错,那孩子聪明,语文数学都学得很好,要是初中也能保持这个状态,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是没问题的,就是他爸妈觉得读书没啥大用,不让他念了,去年也来了这么一出,后来被李成到家里来做工作给做通了,又上了一学期,谁知,今年又得来做工作。
不一会,垭口那里就出现了三个身影,扛着锄头和铁锹,一男一女和一个孩子,那就是那一家子,正从地里回来,现在也差不多是到吃午饭的点了,他们也该回来吃午饭了。
毕德贵很热情,把板凳从屋里搬到院子里,招呼我和李成坐下,还端来了水,是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很清凉,而且,感觉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毕学书的母亲笑着和我打招呼,然后就去厨房做饭,他们下午还得下地干活。
李成故意板着脸,责问毕德贵为啥又不让毕学书念书了,毕德贵立即就摆出一副苦瓜脸,开始跟李成大倒苦水:“哎哟!我的李校长哎,你说,这书念了有个什么用嘛?我们村里,十几年了,从没飞出过一只金凤凰,就多认识了几个字而已,有啥用嘛,再说了,学书现在认识的字也不少了嘛,帐也会算,算盘也会打了,也算是个秀才了,再念下去,跟不念也就没啥区别了,家里就我跟他妈两个,农活都干不过来,还不如就留在家里,帮忙干干活,等大点了,就跟他二叔去广东进场打工,你是没看见啊,刘老五家的那儿子,去广东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呢!”
李成听到这番言论鼻子都快气歪了,毕学书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看着我们,我冲毕学书招招手,“学书,过来!”
毕学书很听话地到我身边。“告诉我,你想念书吗?”我笑着问毕学书。
毕学书怯生生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爸,没有作答,但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对学习的那种渴望,是一种很强烈的渴望,一种对待吸收科学知识的那种执着,我震撼了,我想着,今天无论如何,我都得把毕学书带回学校去。
“毕师傅啊!”我转过头,看着毕德贵。“学书现在还很小,你说,你把他留在家里能干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你知道你们这里为啥这么穷吗?外面为啥那么富吗?你看看你们这一村子的人,几人上过高中的?不是孩子们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学,你们给了他们考大学的机会了吗?上完初中就不让他们念了,不是你们村里飞不出金凤凰,是你们自己不让金凤凰飞出去,去广东打工干什么?你自己出去看看,在工厂里,累死累活干活的,都是没多少文化的,那些当厂长、经理在办公室里坐着吹空调的,哪个不是有文化的人,你说说,要学书去广东打工,你是要他做那些累死累活的工人好,还是做那些呆在办公室里的厂长经理?”
不知道是因为我身份的关系,也算是个陌生人,毕德贵不好意思反驳,还是被我说得在理,毕德贵低头不语,李成见状,立即趁热打铁。
“德贵啊,人家王老师说得有道理,现在国家都支持娃娃们上学学知识,你看,王老师就是国家上面从城里请来到我们这里教书的,重庆那么远的地方,王老师都来了,连一分钱的工资都不要,人家都来了,都是为了我们村里的这些娃娃呀!”
李成一下子把我的到来提升到了一个国家层面的高度,我看了看毕学书,我知道,在他的心理,是很想念书的,于是我对毕德贵说道:“这样吧,学书呢,明天来学校报到,他今年的书本费,我帮他交了!”
毕学书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感激,毕德贵最后叹了叹气,说道:“好嘛,我就让他去读书吧!”我松了一口气。
从毕学书家里离开,我们还得奔赴下一个学生家里,毕学书的母亲追出来要挽留我们吃中饭,不过我们笑着婉拒了,只是用水壶在他家灌了一壶水,等下一边走路一边就着馒头吃,还有两个学生家里要走了,不能耽搁,得敢在天黑之前把这些学生都拉回学校去,明天就可以准时开课了。
我跟李成说,你们也挺不容易的,不光要教学生们知识,还要来管这些事情,做家长们的工作,李成苦笑着说,可不是嘛,有时候啊,磨破了嘴皮子,都磨不动那些家长,让他感到最难过的是前年的时候,一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也是被家里强制地不让上学了,弄到镇上的小工地去当小工,连安全帽都没有,结果,被楼上掉下来的一块砖头砸在了脑袋上,当场死亡。
李成说道这里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哽咽,我明白,他作为一个校长,一个老师,最难受的,就是看见这些可爱又可怜的孩子们,失去了他们应该有的权利,就是因为这沿袭了千百年的传统,让这些孩子们,始终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国家提倡的知识改变命运,到了这里,就是一句摆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