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记不得回家的路,即便是记得,我也不敢再回去。
----------------
在梦里,我看见了十三年前的自己,也看见了十三年前的南珣。
两个命运相同的人,反而容易相依为伴。那一日,是元宵节。
我趁着逸香楼最热闹的时候再一次逃跑,为了这一次逃跑,我下足了功夫,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策划这次的行动。
当然,我成功了。
我没了命的跑,一路不停歇的跑,挤过人山人海的街市,穿过阴森森的树林,淌着冷到刺骨的河水。
没有目的地的跑,盲目的跑,什么念想也没有,只知道这样一直跑,一直跑,若是天亮之前我没被逮到,我便安全了,便再也不用回去了。
我已记不得回家的路,即便是记得,我也不敢回去,我怕我会再一次被丢弃。
夜里黑,我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可是没关系,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直到我跑到一个陡坡从那里摔下去,些许是老天疼惜我,我本以为这次死定了,但那个坡并非很陡,我也并未撞到任何石头,即使滚到底时还是落得一身擦伤。
我疼得龇牙咧嘴,咬牙支起身透着微弱的月光我看见正前方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洞。在这夜里,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这一路没了命的跑,本就累得只剩半条命,这洞这么隐蔽,若是我躲在里面想必也不会被发现,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洞里躲一躲。
爬到洞口时,才后知后觉看见里面有一个黑影,以为是什么猛兽,我几乎就想大叫跑掉,谁知那家伙却用抽泣的声音问到:谁?
原来是个人!
就像是抓住一把救命稻草一般,厚着脸皮也不管先抢占了这个根据地的他愿不愿意便钻了进去。
“大哥哥,你别赶我走,有坏蛋在追我,你…”
“谁…谁要赶你…走了…”
他没好气的打断我的话,虽说他极力的掩饰着,可我还是清晰的听出了他的抽泣。
“难道你也被人追了吗?”透着月光,我看着他,他似乎不比我大多少,可他撇开头不再理我。
“大哥哥,你怎么了?”我担忧的拉住他的袖子,可一摸他的袖子才发现,他穿着很厚的衣裳,而这袄子的布料厚实却又手感很好,并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他一定是某个出逃的少爷,我如是想。
“与你何干!”他烦躁的甩开我的手。
我才想起自己一身的泥巴,他的衣裳一定很好看,要是被我弄脏了我可赔不起。如此一想,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小心的将手在自己本就不干净的衣袖上蹭了蹭,好像这样,我就能蹭干净自己的双手。
“你给了我藏身的地方,若今日我能逃离那个狼窝,大哥哥便是我的恩人。”我小心的又看了看他,“恩人的事自然与我有关。”
蹭了半天发现衣袖上的泥巴反而弄得双手更脏,索性不再擦拭。
“我不是嫌你脏…”
“啊?”我好似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话,倒是弄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没再回答我。
“大哥哥。”
“大哥哥,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夜里这么黑,你不怕吗?”
“…”
“大哥哥,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哭?”
“…”
若是此刻有人在外偷听,他一定以为我是疯魔了,一个人在这里念叨个不停。
“大哥哥,你别哭,我刚从斜坡上摔下来,疼得我眼泪花儿都在眼睛里打转了我也没让它掉下来。”他这才转头来看着我,我厚着脸皮往他面前蹭了蹭,想让他看得清楚一些,同时努力的睁大眼睛,似乎想告诉他:你看,我的眼睛里没眼泪。
谁知他却抬起我的手,刚才只顾着跑倒也没发现,这下我也趁着微弱的月光发现此刻的我一身没一处好肉。
有些是在逸香楼留下的,有些则是刚才留下的。
“怎么这么冷…”他将双手捂住我的手,可能想捂紧一些让我的手能暖和的稍快些却将我手上的新伤旧伤一起压到,疼得我倒吸一口气。
“这些伤,怎么弄的?”他抬头看着我,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为了我身上的伤皱眉。
眼睛无意间只觉得好酸,却又咬咬牙,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扯出一只手替他舒眉。
“哦,刚才跑得太急,夜里黑看不清路,给摔的.”
“我不是问的这新伤,我是说这些。”他指着那些因为受罚所留下的疤痕。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疤痕是这样的难看而又刺目。
“这个..是在逸香楼弄的,我啊,是从逸香楼逃跑出来的,逸香楼是建安最大的妓院…”说到一半我下意识的看看他,我常听外面的人骂逸香楼的人姑娘没脸没皮,骂她们下贱,不知羞耻。我怕他也觉得我是那种下贱之人。
“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每天都得学跳舞,学唱歌,唱得不好没饭吃还得被打,打完了还要做苦力.我便是刚从那里逃出来的。”
“...”
“我被爹娘丢弃了,是逸香楼的老鸨将我捡回去的。”
“…”
“可我不喜欢那里,从前我也逃过几次,每次都被逮了回去,每次都被打得半死。”
“…”
“可我相信,这一次,我一定能成功!”
我看着他,一想着这次我能成功我就好开心,傻傻的笑着,虽然明日我要在哪里安身都不知道。
他却将头撇开,似是我刚才所说的话他并不在意,也并不打算再听。
我嘟嘴想,谁愿听我这些破事呢...
一时间,我们都不说话了,这里静的好像我们根本不在这里一般.不多时,他才转过头轻轻地吹着我的双手,问我,疼吗?
他看着我,眼睛上还残留着没被擦尽的眼泪,眼睫毛也被凝在一起,那双眼睛看着水汪汪的,看着真好看。
“不疼。”
我要强的回答,继续傻傻的笑着。现在停下来了,方才奔跑的劲没了,全身才开始火辣辣的疼。
“阿!”突然手上一阵巨疼,眼泪花儿都疼出来了,念想自己在这里躲藏不能这样大叫,连忙捂住嘴。我低头一看,他正用右手按住我伤口最密集的那个地方。
“疼吗?”他恨恨地问。
“疼…好疼…”一边说一边眼泪还止不住的流。“紫苏好疼...”
紫苏好疼,爹娘就那样无情的丢弃了紫苏,紫苏的心好疼...
紫苏好疼,老鸨每**着紫苏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还经常打紫苏,可紫苏连反抗都不能...
他摸摸我的头.就像哥哥疼惜的摸着妹妹,我已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
“你这个小不点,难过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他将我轻轻地揽入一些进他的怀抱,好温暖。“暖和吗?”
“暖和,在你怀里就像抱着一个暖炉一样。”
“呵…”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我的力度又大了些。
“那,大哥哥呢?又是为了什么哭?”我擦掉眼角的泪抬头去看他。
他又不说话,望着洞外.望了好久好久.
“你看见那颗最亮的星星了吗?”
我看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可是,那些星星分明都一样亮的啊...我不解的看着他.
他说,那颗最亮的星星便是他的娘亲.
“娘亲说过,她死后便会化作天上最亮的星星一直守护我。”
今日是元宵节,本是家人团聚的日子,难怪他会这般难过.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抱住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肩。他依然极力的压低自己的哭声,可我还是听到了他不时地抽噎声.我不懂爹娘的疼爱,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只能这样抱着他,拍着他的背.
想着今日生意异常红火的逸香楼,我不禁觉得人就是这样奇怪,想要团圆的人再也无法团聚,唯有头望夜空的明月寄相思,可以团圆的人却沉醉于软香榻一夜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