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寻思间,后院转出一个人影:亚麻色披肩长发,穿件嫩绿色敞领窄袖长袍,左右手各拿铲子和木桶。那双手臂被包裹得恰到好处,胖一分太臃肿,瘦一分太单薄。那女子渐渐走近了,我便能够看清她的面目: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的人类女孩,皮肤在阳光下微微泛红,高耸的胸脯随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均匀地起起伏伏,想来是在花圃里做了些园丁的工作。
“你……有什么事么?”那女孩看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禁出言相问。声音与暴风城里的那些娘们不同,既不娇羞做作,也不烂俗冶艳,反倒是犹如海风般清爽怡人。
“你是库尔提拉斯人吧?”我问。
“你怎么知道的?”女孩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小嘴微弯,露出珍珠般洁白的牙齿,真是标准的笑容。
“我猜的。”我是在搭讪么?都这把年纪了。不过这念头只在我脑海里存在了十万分之一秒。“塞拉摩很多库尔提拉斯人,而且……”我用下巴朝她努了努:“你的绿色长袍,很好看,很配你。”
“你也这么觉得吗?有些库尔提拉斯人喜欢深绿色,不过我觉得那太老气啦。”女孩笑着用双手抓住长袍的裙边,提起来呈一个扇形,想给我看得全面些。不过我此时心里倒是更想低头窥窥袍子下面的内容。
好在撩起的部分还是显露了半截修长紧致的小腿,小腿下是轻皮软靴,将本来就小巧的脚踝修饰得更加完美。当然若严格讨论起来,菲莉斯的脚更胜一筹,不过仅仅是她的脚而已,她那臭脾气我可受不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女孩又问道:“你还没说你有什么事呢?”
“啊!对不起,和你聊了会就忘记了。”说笑,克劳斯女士的委托我怎么敢疏忽。克劳斯女士……她的脚……没看过呢……我一激灵,连连暗骂自己,罪过,罪过。“我是德米赛特·克劳斯女士的信使。”我按照她教我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道。
“德米赛特·克劳斯?”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会,粉色的嘴唇下意识地轻轻嘟起来。要是年轻二十岁,我肯定会冲上去强吻她。之后……被骂还是被打都无所谓啦。
“不认识。”女孩有些疑惑地说:“你走错了吧。”
“克劳斯女士给我的地址明明是这里啊。”我也有些迷惑起来。附近的塞拉摩守卫自从我和这女孩说话开始就一直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来干什么的?”一个爽朗干练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转身望去,跃入眼帘的是位穿着暗红色长袍的黑发女人,虽年长些也不过二十出头模样。长长的头发油光可鉴,在脑后束成马尾,显得人更加精神利落。脸庞比正常状态的菲莉斯更消瘦几分,且略显苍白疲惫,不过双眼依旧炯炯有神。她并不像那库尔提拉斯小姑娘那样只是单穿一件长袍,而是配上了护肩、护腕、手套和腰带等等,要是披挂上战袍,晃眼看去会以为是塞拉摩的守卫法师。不过在我看来,这女子虽然努力想装出老兵那种历尽沧桑、波澜不惊的态度,但到底还是少了许多杀伐果断的戾气。
“他是……找……找人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惧怕这位红袍女子,话越说越小声。
“找人?”红袍女重复一遍,端眼上下快速打量了我一遍。那眼神虽不像平常贵族那么轻蔑、藐视,倒也着实让我不自在地很。
“我是德米赛特·克劳斯女士的信使。”我再次按她教给我的话复述了一道,又加了句话:“委托我送一件东西来这。”
红袍女子听到克劳斯女士名字的时候,眼中如飞鸿般掠过一丝狂喜,而听到“一件东西”时,身体也顿了顿,似乎在那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全身都僵住了,变成了一具优雅的雕塑。所有的所有,都被我这个三十多年的老兵捕捉进眼里。或许有些人觉得军人比较单纯木讷。这理论对那些从村镇里走出来的新兵,譬如斯潘,是很适用的。而我这种从小无父无母,在暴风城厮混的孤儿;加入第七军团后又认识了许多来自天南海北的战友;虽不似地精那般历人无数,倒也算世事通达了。
“你……请进来说话吧。”红袍女说罢自行打开铁门,推门走进了小楼。
“原来法络夫人真的认识你的委托人啊。”库尔提拉斯的小姑娘飞快地朝我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
法络夫人?看来是克劳斯女士认识的某个贵族夫人咯。我这么想着,又问道:“那你叫什么?”
“我叫翡翠。”
翡翠?我脑海里顿时出现那种布满奇怪纹路的漂亮石头,和她的打扮还真是匹配。
“很合适对吧。”翡翠笑着说:“是夫人给我起的名字,说原来的太平凡朴实了。”
这贵族夫人倒是能附庸些风雅。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一般般的名字也确实不符合这张充满青春魅力的脸蛋。
“快把信使请进来吧!”没和她聊多久,屋子里便传来法络夫人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进去吧,法络夫人的脾气可不太好。”翡翠讪讪地说。
我被她领进一楼稍大的厅堂中,内里的装饰说不上奢华,倒也十分精致。家具和地板都干净整洁,阳光照在漆面地砖上都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屋子里冷冷清清,并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应该是在花厅了。”翡翠自言自语地说着,又带我转过大厅末端一条只有几码长的过道,原来尽头有扇门,因为角度和光线问题,在我之前站立的位置是不可能看到的。
打开花厅的门,我才意识到之前那并不奢华的观感得来实在太武断,而那个对贵族之家而言略显朴素的客厅实则是在为这个花厅的高潮做铺垫:毗邻院子的整段墙壁都被拆卸掉,替代的是些稀疏的木质架构。钩花浮雕的木梁架之间有很大的空隙,填补这些空隙的是整块整块的玻璃,毫无杂质。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庭院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一派怡人景色。
法络夫人已经换了身玫瑰色的敞袖紫袍,静静地坐在藤椅上,椅子前是低矮的黑铁圆桌。“坐吧。”她说着,之后向翡翠使了个脸色,后者便识趣地退下了。
我看着铺着绵软垫子的藤椅,有些犹豫地朝法络夫人看去,此时才发现,她也自有一番风流:黑发马尾体现出贵族女子少有的飒爽英姿。宽松的紫袍不似之前的全套行头那么拘谨,反倒体现出随性自在的态度。无论面庞还是露出来的多半截手臂都消瘦而苍白,那病态的美感与她所体现的积极态度多多少少形成了反差,让人莫名地产生出怜爱的情感。但她眼睛里偶尔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淡漠又让我有些敬而远之。
“坐啊。”法络夫人浅笑盈盈,指指我跟前。
“我……我站着说话就好。”
“那……随你便吧。”她说道:“克劳斯女士委托你交给我的东西呢?”
当我把盒子放到桌面上时,法络女士明显舒了一口气。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盒子上光滑圆润的花纹,开口似乎想说什么话,终究还是没有说,而是朝向我说道:“谢谢你了。”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能帮到克劳斯女士和您,我感到很荣幸。”这并非客套话,克劳斯女士是除加科因导师之外对我助益最多的人。而法络夫人和翡翠嘛,难道有比一天内连接触两个漂亮女孩更让人开心的事么。菲莉斯?那个老妖婆还是算了罢。
“那么您把戒指交付给我,我就算完成任务了。”我说。
“戒指?”法络夫人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克劳斯女士说收物件的人有她曾赠予的戒指,我递交盒子的同时要拿回戒指作为凭证。”说到此处,我便收了口,看她疑惑的样子,情况似乎并非我想的那么顺利。
“啊……哦,你说的是那个东西啊。不过我现在不方便马上交给你。”
“那请原谅我也不能把盒子就这么交给您。”
法络夫人抚摸着木盒的手轻轻一抖,想把它往自己的方向回扒,随即就看到了我紧盯着她的眼神,只好叹口气说道:“没通融么?”
“我是军人出身,您应该知道我们的做事原则。”我故意斩钉截铁地说。实际上要不是克劳斯女士的委托,我可能被她那充斥着活力与淡漠的大眼睛多扫两眼就会松口了罢。
“你……你也有你的难处。我想我们晚上还能再见面么?”法络夫人的语气明显不再那么高调,但也没有低三下四的姿态。仿佛就只是一个朋友的普通请求,让人感到平实、自然。
“当然。”话音未落,我才想起与菲莉斯他们晚间还约在旅馆呢。想到此处,顿时左右为难,既不好马上否认刚才的话,又不能把他们两人丢在旅馆不闻不问。
“信使先生还有什么其他事要办么?”法络夫人语速略有加快,看来她确实很关心这个盒子的归属。
“如果晚上见面的话……恐怕时间会耽搁些。”我犹犹豫豫地说。
“没关系,晚饭两个小时后我让翡翠去叫你吧。对了,你住在哪?塞拉摩旅馆么?”
话已至此,我也失去了收回说过的话的勇气,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