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州城外。
今夜无月,漆黑的夜色早已降临,城外平坦的官道上更是少见人影。四野旷然无声,那些小客栈都已经打了烊,只留下大厅里一盏昏黄的小灯暗暗地照着。
静谧,只听到晚风拂地的沙沙声。
守门的军士一下一下地点着头,背倚在城墙上打着瞌睡,那道青色流光就在此刻倏忽疾射出城。那些瞌睡的军士虽惊觉有动静,也只是懒懒地看了一眼,便不再管他。
这些高来高去的武者脾气一向暴躁,还是少招惹为妙,就随他去吧。
青光速度极快,几乎在夜空中拉成了一条细细的青色光丝。那光丝不时地弯曲下来,在地面上借一下力,转瞬间便以更快的速度飞遁向前,没过多久就已经离了维州有七八里远,依稀已经到了钟山的地界了。
钟山将至,四周的树木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一会儿,官路便被淹没在了小林中,那青光一闪即逝,立刻遁入了深沉的黑暗。
过了许久,晚风微动了一下,隐约之间只看到一个诡秘的暗青色身影忽地从林中晃出,在夜色中折了几折,便反向维州城方向奔去。
那身影的方向很明确,没多久就到了城外的一处小客栈,轻灵地跃进了客栈后的小院之中。
“父亲。”那人轻轻推开一间紧闭的房门,闪身进去,转手小心地把门带上。他此刻的声音却不像刚刚在赵家时的那般沙哑,听上去年轻的很。
“有人跟踪么?”漆黑的房间内没有点灯,黑暗中静了少许时候,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要是洛羽流在这,他一定会感觉这老者的声音很熟悉。
“嘿嘿。”年轻的声音得意地笑了两声,道:“你就放心吧,虽说我才是二流低阶的修为,但穿上我师门的清风靴,再加上我的流萤遁,这维州城能追得上我的只怕没有几个……”
“别太忘形了!”老者的声音轻声呵斥了一句,而后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重了,便缓了缓语气,解释道:“莘然,虽然你被那个门派看上是我们家的大幸,但我们家传毕竟是儒门,该低调还是要低调的……”
“哼!”年轻的声音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老者的声音轻叹了口气,也不在这上面纠缠,转而问道:“东西……找到了么?”
“没有,赵天德那老家伙倒是精明,东西根本没有放在赵家。要不是我偶然听到他们父子俩谈话,只怕要中了埋伏了……”那年轻的声音不住冷笑着,里面透发出来的寒意很是瘆人。
老者沉吟了一会,道:“赵天德没那么精明,这多半是他的那个儿子想出来的办法……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嘿嘿,用不着朝廷动手,这是天要亡他赵家啊!”
“父亲,”年轻的声音微微挑着,听起来甚是得意,“今天虽说没有找到那个东西,但却捞着了一个不错的宝贝……”
“哦?是什么?”老者有些诧异,一般能被自己儿子称得上宝贝的东西,其价值肯定不低。
年轻的声音不再答话,悉索了一阵,一点如豆的灯光在室内亮起,紫色的剑身如玉,在灯光下闪着通透的光泽,宝光莹然,将室内映得熠熠生辉。
“君子剑——清佩?!”老者吓了一跳,急忙凑上前来,灯光将他的面貌展露的一览无余……
人生何处不相逢——若是洛羽流在这里,一定会咬牙切齿地叹出这段话。
此人,正是当代端木家家主——端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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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羽流脸色平静,自打进了这个房间,就一直没说话。
微闭着眼任全身浸在温热甜香的浴水中。身后丫鬟极为老道为他捏着宽厚的肩膀,鼻间还嗅着从西域运来的名贵香料,可洛羽流再怎么光棍也放不下心里那个疙瘩。
清佩剑对于洛羽流的意义已经远远不止于一件普通的武器,一件东西从小带到大早已有了感情,而且这把剑还不是一般的破铜烂铁,最重要的是这把剑还是最喜爱的师父送的,一旦被人抢了,任谁也会有这种凌乱的破灭感。
洛羽流满脑门子黑线。
最近诸般不顺,可笑阴阳家还常常自称窥破天道,只可惜常常看得透别人,却看不透自己。
“下去吧!”洛羽流轻挥了挥手,那丫鬟柔柔地应了一声,施礼告退。
再睁开眼,洛羽流漆黑的双眸中已经清明了许多,只是一见到那扔在一旁的空剑鞘,眼角还是会忍不住地抽搐。
强抑着想骂街的冲动,洛羽流自白玉砌成的浴池中爬出来,踩在温暖的红木地板上,用一边的浴巾将身上拭干了,又换回了自己那件紫衣。
这里却是赵家的客房。
洛羽流的清佩剑刚刚被夺,几乎是立刻,咋咋呼呼的赵家人就从赵府内赶了出来。
洛羽流和颜仕二人要找的赵森也在其内。
这一群人是抓飞贼的。而飞贼,毋庸置疑,就是那道卷走了洛羽流的剑的青色流光。
帮手赶来的时间,往往要比事情结束的时间要晚上那么一会儿,这永远是不灭的真理。
看到洛羽流与颜仕,赵森自是又惊讶又是欢喜,急急迎了二人进来。赵森看出洛羽流的状态不好,便先安排人带洛羽流到客房去休息,没再来打扰他。
虽然赵森今晚有些奇怪,因为以他那冷淡的性子,是很少如此热情的。
但这样也好,颜仕被他拉过去喝酒了,洛羽流则落了一个难得的清净。
坐到床沿,自一边的小几上端起茶壶,洛羽流倾了一杯明前龙井一脸悲愤地漱起了口。
洛羽流是一个好酒的人,他其实并不会品茶,茶水对他来说只是解渴或者转移视线和话题的东西。只是现在他觉得这样糟蹋很能抚慰他受创伤的心灵,反正赵家钱多,也不在乎这一壶茶了。
洛羽流是不在意,可有人看不下去了。
“你这小子……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洛羽流吓了一跳,一脸呆滞地看着房间的角落里突然幻化出了一个胖胖的黑衣老头,一脸肉疼之色地不住地叫着。
老头长了一副标准的狮鼻,此刻正在不住地抽动着,细细闻着空气中的茶香。他的一双小眼睛被深深地挤在脸上堆积的脂肪里,配合着他嘴角晶莹的口涎来回晃动,还好他面前还有三绺长须飘然而下,多少为他挽回了几丝仙风道骨的味道。
“明前龙井?好茶啊……”老者一脸陶醉之色地端起茶壶来,旁若无人地在鼻尖微微掠过,大声赞了一句。
“你是?”洛羽流浑身僵硬地坐在那,一脸戒备地看着那个老者,此刻伤势尚未恢复,要是这老者做出什么来,他还真没有几分还手之力。
“我?”老者好像到现在才注意到洛羽流的存在,放下手中的茶壶,诡异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花。
“少年,你猜呢?”
洛羽流面色骤变,这老者嘴里吐出的,竟是他洛羽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