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司的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李学东不再有度假般的轻松,开始体会生活的艰辛。他一直困惑于在地税所经历的一切。就他的生活积淀而言,搞不清状况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然而,刘晓同样百思不得其解:故障发生后,地税局上班还不到三小时,怎么已经搞得满城风雨了?
出租车回到凯达假日酒店。两人穿过大堂,快速向电梯间走去。
“刘晓,刘晓!”
刘晓回过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远处向他招手。是自己的大学同学谭庆。“你怎么在这儿?”他笑着迎过去。
“回来出差。”
“咱们俩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差不多吧。你小子还那副德性。扬着头从我边上冲过去,假装不认识。”
刘晓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刚才正好在想事儿。你什么时候到的?”
“这不,刚checkin(登记入住)。”谭庆提了提自己的两只皮箱。“到我房间坐会儿?”
刘晓有点犹豫,他本来打算赶紧向老板汇报地税的情况的。
“怎么,这么忙?”谭庆看出了他的心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
“不不,没关系。”刘晓挥手让李学东先走。“要不咱们就在大堂吧吧?”
“嫌我的房间不够档次?”谭庆的语气里已经不仅仅是不满了,简直就是鄙夷。
“没有,没有,我是怕你不方便。”刘晓话一出口,自己就先后悔了。
当年,在大学里,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互相闻对方的臭脚的时候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我还有点事,咱们改天吧。”谭庆的愤怒已经完全不用掩饰了。
“对不起,对不起,老同学,别见怪,就去你房间。”刘晓赶紧将谭庆抱住。他知道,现在就算地税局的一把手跪着求他马上签合同,也得先等他与老同学叙完旧再说。
刚在房间的沙发上坐下来,刘晓就发现,谭庆左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什么时候结的婚?也不通知我一声?”
“都两个月了。就在SH请了几个朋友。所以没通知你们。”
“还是那个王嘟嘟吗?”刘晓的眼里浮现出一个又矮又胖,但很神气的小丫头的形象。
“是,还能有谁?”谭庆的语气里不知怎么有一点失落。
“怎么就结了呢?是不是她拿着剪刀对着自己的肚子,要跟你来个一尸两命。”刘晓觉察到了谭庆的情绪变化。
“别他妈胡说。到时候了,该结了呗。”
“到什么时候?”刘晓还是不依不饶。
“就是到时候了呗!好了,求你了,改天我专门请你们几个老同学,堵堵你们的嘴。聊点别的。”
“对了,你怎么会住凯达?你们原来不是只能住三星以下的吗?”
“我没在创发干了。”
“是吗?什么时候?喔!……我明白了。”刘晓的眼里突然放着光。用手指着谭庆。“welcometo外企club(欢迎加入外企俱乐部。)!快说说,是哪一家?”
“比BMQ还是差一些。”
“也是搞IT的?”刘晓来了精神。
“除了IT,我还会什么呀?”
“是哪一家?”刘晓情绪很高,显然为外企圈子里多了一个老熟人而开心。
谭庆迟疑着:“我刚进了JUPE。”
“JUPE?你怎么跑JUPE去了?”刘晓一头撞到玻璃墙上,鼻子在猝不及防中痛苦地红了。
“上周刚加入。这次过来出差就是来跑跑市场,熟悉熟悉。”
刘晓象审犯人的警察一样,目光威严而警惕。“做哪个行业?”
“很不幸!跟你一样,都是政府行业。”谭庆也很配合,活像那个被审并打算供认不讳的犯人。
“妈的,你是成心来踢场子的。”
“我开始也不知道,进去后才分到这块的。”
“少跟我装糊涂!哪儿不好去,非跑来跟我抢饭碗。限你三天之内辞职,我把你搞到BMQSH分公司去。否则,我可要跟你绝交。”刘晓又变成了不甘码头被抢的黑帮老大。
“别别,我刚进去才几天?求求大哥,千万别把我的career(职业生涯)给毁了。”谭庆当然就成了初来乍到,想占便宜又怕报复的小弟。
“那,我们是竞争对手了,还能谈什么?”刘晓站起身要走。
这回轮到谭庆当孙子了。
他也一把将刘晓抱住。“咱们只谈感情,不谈工作,总可以吧!”
刘晓气鼓鼓地坐下,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你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吧?”
“是啊,到处跑。咱们学校怎么样了?”
“谁知道?我也有一年没回去了。”两人是理工大学的同班同学。刘晓的家就在T市,谭庆则来自于遥远的农村。
一般来说,在同学中间,城里的和来自农村的,总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但刘晓和谭庆却属于例外,关系已经达到同吃一碗饭,同穿一条裤子的境地了。虽然两大阵营不断以各种方式施加着有形和无形的压力,试图将他们拉回各自的队伍,但两人依然故我。
“对了,肥猪生小孩了。”
“是吗?”谭庆来了精神。“真可惜!没见到她怀孕的模样。她本来就象个球,肚子里再生出一个球,是不是每天要打着滚出门呀?”
“还说呢?肥猪的外号就是你起的吧。人家早就不胖了。瘦得像个抽大烟的。”
“你什么时候见她的?”
“小孩满月的时候。我当时吓一跳,她不像刚生完小孩,倒象刚从医院出来的。”
“废话。生小孩不就在医院里吗?”
“我是说,她不像刚生了小孩的。”
“那小孩哪儿来的?”
“你弄出来的呗!”两人胡乱开着玩笑。
“其实我本来不想去的。肥猪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推脱不掉。”
谭庆笑了。“这么说,孩子是你的。”
“别他妈胡说。我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我去。不就是指望我给凑个大份子吗?”
“凑了吗?”
“凑个鸟!弄了个红包,塞两百块钱打发了。”
“你也是。外企的精英,天之骄子,出手就这般寒酸。真是给咱们的队伍丢脸啊。”
“去你的!我才不当冤大头呢?这个肥猪,除了结婚生孩子,平常理过咱们吗?捞钱的时候想起我们了?”刘晓一脸的愤怒。
“你呢?你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也把婚结了?”
“刚才还没说完你的事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你快说说,你那个‘到时候了’是什么意思?”刘晓的伶牙俐齿是出了名的,根本不给谭庆反击的机会。
谭庆只好举手投降。“好好,咱们不谈这个。”
“这就完全彻底地把家安在SH了?”
“是啊!SH那种小资情调旭颖特别喜欢。”
“谁?”
“旭颖啊,我老婆。”
“你老婆不是王嘟嘟吗?”
“什么王嘟嘟,都是他们几个坏小子起的外号,大名叫王旭颖。”
“我觉得还是叫嘟嘟好。”刘晓嘀咕着。
谭庆已经飞起一脚踢在他的穷骨头上。刘晓痛叫着站起身,向谭庆扑过去。两人像孩子一样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闹了一会儿,终于精疲力尽。刘晓四脚朝天地倒在床上喘气,谭庆也瘫坐在沙发上。
谭庆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前两天,我在SH碰到娜娜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刘晓听的。可他却一动不动地,只有胸腔象鼓风机一般卖力地呼哧着。
“我说,我碰到娜娜了。”谭庆提高了声调,显然,刘晓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是啊?”刘晓轻声应道,语气里全失了刚才的热烈调皮。
“我当时正跟旭颖在逛街,怕她误会,就没敢上去打招呼。”
“是啊!”刘晓依然是一副让人不明就里的腔调。
“她好像是一个人,背着个包,还像原来那样漂亮。”
“哦!”
“你们俩多好的一对啊!怎么就分开了呢?”谭庆叹了口气。
“都过去半年了,还提她干嘛?”
“没再找一个?”谭庆探询着,仿佛是在劝说一位守寡多年的大妈。
刘晓翻转身子,将后背对着谭庆。“没有。”
从谭庆的房间出来,刘晓已经忘了自己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忘了跟老板汇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