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此机会,陈平越众而出,抽刀将地上的贼人首级割下,回过头,举起手中的首级,对着畏畏缩缩的官兵们大声道:“兄弟们,你们看——贼人也是爹娘生的、也是吃米麦长大的。一刀下去,也会出血、也会断气!”
陈平又指着落荒而走的唐哥等人,对官兵们大吼道:“兄弟们看哪,贼人们也会害怕。兄弟们跟我上前去,杀贼领赏啊!”
俞石头将手中长棍高高举起,大呼向前;关爷带着几个家丁越众而出,举起手里的兵器大呼杀贼。后面那几个弓箭手也分开人群,跟了上来。其他官兵兀自犹疑不定,你观我望,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跟来。
陈平趁着第一次反击胜利的当口,让那把总和关爷带了一些人,分别从两边人家里搬出了不少桌椅,在街道上匆忙地布置了一道防线,众人站在防线后面严阵以待。
此时,这边的官兵已经完全以陈平的马首是瞻了,原先那个把总和关爷都已彻底沦为他的副手。难得的是,他俩竟然毫不介怀,对陈平的指令极其配合。
朱成栋和文沐秋带领的几队官兵,堵在不远处的街口。他们手里的火把密密麻麻,与街巷人家的灯火交相辉映。
而这边的官兵在陈平指挥下,利用弓箭的优势,数次逼退企图突围的贼人。
现在,当唐哥丢下一具尸体后,率领几乎人人身上都插着一两支箭的手下,退守在一家客栈的屋檐下面,交头接耳地商量着对策。
少顷时,家栈屋檐下的阴影里响起唐哥的声音,几个贼人驱马从阴影里走出来。
只见他们背对着这个方向,六骑人马排成一个锥形阵。
显然,经过刚才几次冲锋,对于只剩下六个人的唐哥来说,实在不敢再对陈平这个方向现抱有任何幻想。
远处的长街上,朱成栋率领的官兵发一声喊,忽明忽暗的火把挤得更紧密了。
这当儿,月色愈发亮了,街心黑影散乱。唐哥率领众贼人猛地一抽坐马,大吼一声,泼剌剌向如墙的火把阵列冲去……
亡命冲阵的唐哥在付出了当场折损一骑,还有一人被俘的代价后,终于孤身突围而去。
尽管地上躺着八、九余名官兵的尸体,另外还有三十余人受伤,但此时终于取得了胜利的官兵们,仍然显得极为亢奋,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狂呼不已。
长街两头的官兵会合一处,朱成栋和文沐秋驱马迎上来,与陈平见礼。
朱成栋哈哈大笑着,滚鞍落马,把住陈平肩头,关切地问:“哈哈,兄台,你没受什么伤吧?”
文沐秋见陈平一手提着寒光闪闪的利刃,一手提着几个血淋淋的脑袋,一时间颇有些畏惧,又有些钦佩。他下马来行了一礼,道:“公子真、真是智勇双全!”
陈平无意与他们纠缠,扬手将首级咕咚几下扔到二人脚下,面无表情地道:“二位大人,适才你们也看到了,要不是小生拼死督促兵士们死战不退,贼人们只怕早已遁去。现在,这里有五具首级,人家怎么奖赏我不管,该我的那一份二位大人得给我……”
“呵呵……公子,你已经立下了大功啰!”文沐秋摆摆手,笑得合不拢嘴。
朱成栋无所谓地笑了:“说吧,兄台,你要什么?要不然,来我营中赞画军务如何?你要喜欢带兵,那也随你!”
文沐秋抢着道:“要是公子愿意屈就,本官……”
衣衫凌乱的陈平拱手打断了二位官员:“小生现在啥都不要,只要银子。这里有几具首级,裁缝店内数十人得救……还有,令堂令妹也毫发无损,你说这账该怎么算?根据事先商定的赏格,小生至少能从二位大人这儿,领到一百五十两银子。”
自从流贼起事以来,与他们交锋的官军多半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各地守官不是城破身死,就是纷纷望风而逃。一时间弄得朝野人心惶惶。
现在,这些流贼的精锐探子来到这庐州城,一个照面就吃了个大亏,丢下了整整六具尸体。要是朝廷上得悉这个消息,必然能激起举国欢欣。
刚才,文沐秋就在心里斟酌着如何写奏章上表了。而朱成栋刚才在安排官兵埋伏时,为了保险起见,他将半个大营都拉空了,在四边的城门外的街道上都埋伏了重兵。为了不让贼人察觉,伏兵全藏在街边的居民房屋内。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奸诈的贼人耍了个“声西击东”之计,但还是没能逃过自己的算计。
现在,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在父亲离城的情况下,不但化解了危机、成功救出母亲妹妹,还取得了斩首八级,俘虏一人的战绩——他实在难于掩饰内心的得意!
当然,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面前这个年轻书生的缘故。
“你、只是要银子?”根据大明的奇功赏格,斩首一级,就可以实授一轶官职。二位官员听了陈平的要求,有些疑惑地皱起眉毛,觉得有些好笑。
朱成栋小声提醒陈平,说他也可以选择升授官职的。但陈平再一次强调,要直接领取赏银。
朱成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对那个青衣秀士大声道,“表哥,把你身上的银票拿出来……”
朱成栋接过银票数都没数,就递给陈平道:“兄台,这大概有两百多两银子,你先拿去……若是觉得不够,回头我再补给你。”
陈平接过点了点,见足有两百二十两之多,他没料到朱成栋出手如此大方,心下也有些欢喜。
但此时眼前又浮现起裁缝店前的一幕,他拱手道:“这些够了。二位大人,小生告辞了!”说罢,陈平丢下面面相觑的两位官员,和俞石头转身离去。
文沐秋望着匆匆离去的陈平,若有所思。
陈平走了十几步,朱成栋的话还远远传来:“此番多谢兄台了。日后兄台若是有用得上小弟的,小弟在所不辞。”
陈平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摆了摆手。
长街上士兵肃立两旁,纷纷向他投来惊佩的目光。
本来,这些士兵们经过刚才一通呐喊发泄,已经从胜利的亢奋中稍稍平静下来。但是,当那几个弓箭兵纷纷向陈平挥舞手里的弓箭,并大声叫好时,周围的士兵们又仿佛被传染了似的,纷纷举起手里的武器向他挥舞致意。
陈平只好连连拱手回礼。长街上又是副刀枪并举如林的场面,士兵们亢奋的呐喊升腾起来,响彻冷月如钩的夜空,响彻灯火荡漾的护城河两岸。
到得后来,连城头上观战的士兵们也都跟着呐喊起来:
——威武!
——威武!!
回到到城上,叫了陈凡回家。
姐弟俩匆匆往内城走,后面朱萸追了过来,急切地喊道:“陈姐姐,陈公子,二位请留步!”
陈平霍然回头,见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几步外。
月光如水,身段颀长的佳人好像是一棵清婉兮扬的水杉,在青砖铺就的城台上亭亭如玉。
两人呆立了一会。
见她不动,也不说话,陈凡推了陈平一下。陈平只好往回走几步,来到她面前,拱手道:“啊,朱小姐,小生忘了告辞了。你、刚才没有伤到哪里吧?”
朱萸闻言一怔,垂首羞赧地道:“啊,适才幸有公子大力庇护,小女子毫发无损。公子大恩,还请公子受小女子一拜。”说着,她就肃容为礼,向着陈平盈盈屈身,就要跪拜下去。
“啊、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陈平一惊,赶忙上前将她扶住。一接触到她的双臂时,又猛然醒悟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欲要将手松开,又怕她摔将在地。一时两人相距咫尺,呼吸相闻,场面颇为尴尬。
她挣扎了一下,试图起身,陈平顺势将她扶起来,后退一步,长揖为礼道:“小生失礼了,还望恕罪!”
“公子请勿多礼。”她微微侧过身,表示避让,“未知公子伤势如何?”
陈平笑了笑,不以为然地一摆手道:“小生并没有受什么伤。”
“适、适才在马车之中,小女子不慎割伤公子的手臂。不知,公子的手臂此时……小女子斗胆,敢请公子稍留片刻,待家兄回来,带公子去军营疗伤。”朱萸螓首默垂,细声问道。声音里满是歉意。
陈平笑了笑,捋起袖子给她看。
但见手臂上有一道寸许长的血缝,伤口已经凝固,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仍传来一丝丝疼痛。
陈平强颜又是哈哈一笑:“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她仍旧螓首低垂,没有马上答话。
夜黯里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才缓缓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栗:“那、那么,敢问公子尊字为何、现居何处?小女子日后,也好为公子朝夕祈福!”
这当儿,天上月光清柔,眼前佳人如玉。陈平看着看着,不觉心跳就漏跳了半拍。但一联想到自己朝不保夕的处境,他不由叹了口气,道:
“嗯,适才,若不是小姐临危不乱、智勇兼备,小生此刻已是贼徒的刀下之鬼……”他顿了顿,接着又轻声道:“小生一介微寒之人,当不得小姐记挂。且容小生就此别过!”
言毕,陈平长揖到地,礼毕掉头便走。
然而,他左边那个破了一块皮的膝盖,此刻又火辣辣生疼起来。而且有越来越痛的趋势。
他有心停下来查看一下,但碍于面子,只好咬牙强忍。匆匆来到内城,与陈凡顺着马道往城下噔噔噔地跑去。
姐弟俩来到城下,与俞石头一道匆匆回去。陈凡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望了一下。她咦了一声,对陈平道:“平弟你看,城上那朱小姐一直看着咱们哩。”
陈平闻言,不禁转头望去。
但见高高的城池上方,夜空宛如晴朗的大海一样忧郁深邃,锯齿般嵯峨的雉堞入口,静立着一个罗衣似雪的人影儿。
一钩金黄的月牙儿,默默无语地挂在她身旁的天幕上。轻盈的晚风拂动她的衣带裙裾,俏生生的人儿好似弱不禁风、几要乘风而去,又好似是天上的仙子刚刚谪临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