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犀利,触颈生寒。
陈平连忙屏住呼吸,以免被割伤喉咙。
店内的人质们,早见店里店外谈判已妥,本以为马上就能脱险,谁知此时又生变故,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紧张万分地注视着二人。朱小姐更是星眸黯淡、花容失色,转开头去,似乎不忍目睹行将发生的惨剧。
陈平面无表情,平静地与凶神恶煞的唐哥对视着,冷冷地道:“能出啥主意,不过是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罢了。”
“什么‘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唐哥怒目圆睁,厉声喝道,“说明白点。老子没时间跟你磨叽!”
“诸位英雄要出城,朱知事要救人,文大人想捞银子……这就是各自的需要了。现在,朱知事出了黄金百两,又给在场兵丁每人十两银子的封口费。如此,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皆大欢喜。这,就是敝人出的主意,怎么,唐英雄不满意?”
唐哥沉默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了一下,收回刀哈哈一笑,挥手召集几个贼人,聚集一块商量起来。
约摸过了一顿饭工夫,外面的车马准备好了。唐哥对守在门口的两个贼人喊道:“放人!我们出城。”
众目睽睽之下,陈平二人被押上马车,唐哥亲自驾驶马车,在其余八乘贼骑的护卫下,向西平门驶去。
车厢内颇为宽敞,三个人坐在里面,还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陈平被反绑双手,与朱小姐并肩而坐,手执利刃的络腮胡子则坐在对面监视他们。
马蹄得得,车声辚辚。檀木打造的马车香气袭人。但由于没有减震装置,尽管行驶在平整的街道上,陈平仍然感觉到明显的震动。他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挪动身子,转换姿势。
络腮胡子放下帘子,把目光从外面的街道收回来,手里的刀笃地一声扎进身前的红氍毹,不耐烦地说:
“喂,我说秀才公啊,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啊。像个娘们似的扭来扭去,晃得老子眼都花了。”
“大哥,这绑的也太紧了,手都麻了。怎么好心没好报呢这人啊。”
陈平说着,转动一下脖子,又将盘屈的双腿伸直,谁知这一下,却冷不防碰上朱小姐的膝盖,他瞥了一眼,发现她也正抬头看他。四目相交,像被蝎子螯了一下似的,马上又移开了。
行了半盏茶的工夫,一行人来到了府衙附近。
这一段街道灯火繁密,行人如织。
“驭!”
马车突然降低速度,并停了下来。陈平由于双手反绑,来不及平衡身体,整个人倒在朱小姐柔若无骨的身上。
“哦,对不起,对不起!”陈平忙不迭道歉,一边挣扎着坐起身。然而,此时马车竟然滴溜溜打起了转,他堪堪抬起的身子一下子又结结实实地压上去。不过,这次却是倒在她的膝盖上。
陈平正要再次道歉,张开的嘴巴马上就被一只滑润的纤手掩住了。她轻轻按着他肩头,示意他别乱动,并朝络腮胡子的方向努了努嘴。陈平转头看去,只见此时马车正在掉头,络腮胡子掀开帘子探出身去,正与赶车的唐哥商量着什么。
见陈平不再挣扎,她将手缩了回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将他的袖子慢慢绾起,一只手摸上他的手臂,将一件薄刃匕首探进他两腕之间。陈平感觉出来,她正摸索着去割自己腕上的绳子。
她纤手滑嫩、动作温柔,身上幽香醉人。陈平一阵心旌摇曵,几乎忘记身在何处,脑袋不由自主地抬了一抬。刚一动,耳轮就触及到一处结实而又富有弹性的地方。她蓦地一阵颤栗,仿佛遭电击般,随即全身一下子僵住了。
与此同时,陈平手臂上传来一道疼痛,他霍地清醒,急将头一摆,仿佛被弹力反弹开了似的,脱离了接触。他心里嘀咕道,看样子,不过才十四左右岁,竟然发育成这样了。
抬眼望去,她似乎吓呆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大睁着,一动也不敢动地俯视着他。曼妙波涛微微起伏,醉人气息如丝如兰,一绺鬓发垂在他脸上,犹如熏风吹过柳丝、春阳拂照沙堤。
四眸相对,脉脉无语,周遭的世界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只余两人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在车厢里回荡。
小臂上有液体黏黏的。陈平知道,那是自己手臂上的血——自己已经遭到了报应,手臂被她划开了一道口子。
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一会儿,但又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还是她先别开脸去,继续割起他腕上的绳子来……
络腮胡子回到车厢里坐下,觉察到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这书生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这小姐则一脸羞赧,她害羞什么?
书生、小姐,哦,是了。他想起了戏文上那些个书生小姐后花园的关目。呵呵,就刚才这一会儿工夫……这书生真、真是色、色什么,对,对,色胆包天!
这家伙,看起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儿,其实胆子肥着呢,鬼点子多着呢。
嘿嘿,头儿刚才说了,这书生八成是给官兵们出了个在城外设伏的鬼主意。所以,头儿决定耍个声西击东之计——表面上往西平门行去,现在行到半路,马上转而东行,加快速度由东门出城。
如此一来,就算官兵要在东门外埋伏,仓促间也来不及布置了。
头儿还说,这书生不仅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波澜翻飞,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并且还胆大心细、诡计多端。得想办法把他带回去,送给四将军做狗头军师,到时候四将军一高兴,赏赐那是免不了的。
至于这天仙也似的小姐,为了弟兄们的性命,却不得不放了。哎,可惜了这瓷娃儿般的脸蛋儿、这嫩葱儿似的身腰儿,这么勾魂的小娇娘哪儿找去啊!要是能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搂在床上,注视着她在自己身下辗转呻吟,俺的娘哟,不比神仙还快活么……络腮胡子想到这儿,心头欲念大起。
他一双吊角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刷子般从头到脚地来回扫着。她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地向陈平愈靠愈近。
这当儿,马车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车窗上的帘儿也摆动得更快了。街道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地照进车厢,照在她缎子般的黑发上、照在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上……络腮胡子看了一会儿,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吊角眼眨巴几下,手中的尖刀直指陈平:“你、过来。坐到这边来!”
刚才,由于她怕再次割伤陈平,动作极其缓慢,直等络腮胡子转回来,绳子都尚未割断。所以,此时陈平虽然着急,但也别无他计,唯有拖延时间。他皱着眉头,反问道:“为啥坐那边?我、不跟你坐一块儿。”
“狗曰的!”络腮胡子弓起身,一把拽起陈平的领口,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装什么蒜,就兴你爽,老子就爽不得?”
络腮胡子甩开陈平,魔爪向朱小姐探去。未料她已先发制人,只见她往后一倒,双腿并拢一蹬。砰地一声,络腮胡子庞大的身躯竟然被她蹬得猛一个趔趄,隔着帘子撞上了赶车的唐哥,两人差一点就跌下车去。
“无良贼子……”她怒极而叱,但随即噎住了。原来,她竟然找不到骂人的词儿,满腔愤懑一时无法宣泄,唯有大口大口地喘气。
“早死爹娘没人教的贼子,”一直关注着马车动静的朱成栋发现了异常,他的声音在前面十几步外响起,“我看尔等是不打算活着出去了!来呀,弓箭手准备!”
他这一句骂可比他妹妹有水平多了!
街道哗然,马蹄踢踏,兵器和铁甲相磕的声音,开弓拉弦的声响,还有军士们的喝骂声,响成一片。
“朱知事,误会,这是误会!”唐哥忙不迭地向朱成栋赔礼。
“误你妈个会,让你手下老实点!”朱成栋粗鲁地骂道。
唐哥将络腮胡子推进车来,低声道:“三哥,这是人家地头呢……好生看着!”
络腮胡子黑着脸靠着车厢壁坐下,狠狠地瞪着两人。
陈平挣扎着坐起身,心虚地瞥了朱小姐一眼……嗯,“无良贼子,”她骂的这句话有没有包括自己呢。刚才,她放下少女的矜持,替自己割绳子,自己竟然趁机占她的便宜。
这当儿,只见她俏脸如霜、杏眼圆睁,毫不退让地与络腮胡子对视着。两人斗鸡似的瞪着,谁也不让谁。过了一阵子,络腮胡子哼了一声,脸上浮起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神情,转过身去。
见络腮胡子转过身,她迅速向陈平靠来。这回轮到陈平全身僵硬了,他紧张地保持着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她扭头观察着络腮胡子,若即若离地挨着陈平,再次将小刀搁上他腕间的绳子。
幽香袭人,如丝如兰。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快更有力了,几下就割断了绳子。然后,她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七、八寸长的匕首,递到陈平掌中。做完这些后,仿佛为了避嫌似的,她迅速挪开身子,掀起窗帘去看街道上的夜景。
灯火照在她凝脂般的面容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忽然,那长着长长睫毛的眼帘扑闪一下,又扑闪一下,一颗珍珠般的泪珠滚落下来。接着是两颗、三颗……但她仍仰着脸,任凭泪水滚过脸庞,也不用手去拭抹一下。
见她这样,陈平不由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惭愧不己,心里满是悔意。
“把车帘卷起来,前后都卷起来!”街道外面,朱成栋的声音再次响起。或许是兄妹心灵相通,好像感觉到了妹妹的屈辱似的,他大声呼唤妹妹的名字,叫她不要害怕。
也就到了此时,陈平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叫朱萸。
在唐哥命令下,络腮胡子极不情愿地卷起帘子。
眼前豁然开朗,街道上灯火明亮。
马车后边,晃动的贼骑与马车只隔了四、五步距离,更多骑马的官兵手执刀枪弓箭、亦步亦趋地贴着他们前行。前面也有三乘贼骑开道,另有一辆无篷大马车堵在开道的贼骑前面,不紧不慢地行驶着,限制着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
朱成栋率领几个家丁虎视眈眈地蹲在那辆马车上,端在手里的弩机闪着夺目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