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是第十天。
陆铎在某一天上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将到达这里后的每一天都记录下来。当然他之前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理科生,他感到非常光荣自己曾是懒人大军中的一员,不过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却促使他产生了复员的念头。
第一件事,发生在宿舍里。作为对“卡尔味道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陆铎决定将整个床被加上他的所有衣物鞋子都拿到洗衣店彻彻底底地清洗一番,然后就在他掀开床被的那一刹那,一个黑色封皮的日记本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陆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直接伸手去拿,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他来此第二天时,从床被里抽出的那条布满**的黑色内裤所在的位置。
用内裤来保护自己的隐私,这个卡尔有点太聪明了。
陆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这里面写的是什么,一方面那是别人的隐私,另一方面那个别人变成了自己。于是正反双方在他的脑袋里舌斗了五个小时之后,他本人强烈的好奇心将这正反双方都压了下去。
随意地翻了翻,那上面只是记录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日期也不相连,有时隔三五天,有时隔了整整一个月,而且这应该也不是他的第一本日记,因为第一页的日期是1823年,也就是前一年。
看了寥寥几页之后,陆铎的好奇心迅速被浇灭,这个卡尔的闲话太多了。
念头却也是从这个时候燃起,因为陆铎觉得如果由自己来写,那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足够秒杀卡尔的整本日记。
于是从洗衣店回来的路上,陆铎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日记本,他觉得自己既然继承了卡尔的身体,便也应该继承他的一切习惯,包括将内裤盖在日记本上塞进床被里。
当然内裤上也要留下一些古迹。
他自己发明了一个记录日期的方法,以初来此地的那晚作为第一天,日期便可以简简单单地记为D6、D8……(Day)
在D9那一页上,他简略地记述了三天之前清除卡尔味道的计划如何惨败的过程及其原因,日记的最后一句他写道:“总的来说,我完全忘记了,从生理学上分析,我就是卡尔。”
第二件事,是因为自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他每天晚上都会抱着奥多送给他的那本厚书,从第一页开始一字一字地认真琢磨,想不通的地方就记下来,等到一周固定的那三天去他家里请教。那也是陆铎能够见到达维娜的日子。
达维娜是从最基础的地方学起,与陆铎这种有底有料的学法完全不同,她需要奥多一点一点按部就班地进行传授。通常情况下,都是陆铎问懂了自己的问题,便看着他们两人在书房里嘀嘀咕咕地上课,这令他很舒服,因为自己就坐在书桌的另一头,可以一边盯着达维娜俏丽的侧脸,一边漫不经心地勾划手里面的草纸。
而之外的时间,陆铎开始了一项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做的事——体能训练。
就比如现在,他的两只手臂上正绑着重量几乎和自己体重相同的沙袋,被逼着以极快的速度,用手掌侧缘猛砍身前的横木。这只横木被安置在一双铁架上,据陆铎目测,它的直径足足有15厘米。
就在他挥汗如雨感觉自己就要虚脱倒地的一刹那,身旁突然传来一阵话音:“卡尔,你父亲让我来接你。”
这话音在陆铎的意识上陌生但在记忆里却似乎十分熟悉,转头一看,影像锁定,那正是卡尔家里的专职车夫,汉克·比德韦。
陆铎悠然想起,这个本应该在四天前出现的人,今天终于到了。
记忆转回第五天,就是暗攻会的那一天,陆铎从奥多书房中走出来的时候,埃瑞克期待外加激动的神情至今历历在目。
“奥多先生说……他帮不了咱们,”陆铎底气有些不足,“不过他提出要收我做学徒,但不要高兴得太早,他说他并不会亲口教我改变暗攻系数的手艺,但是……”
“学得会学不会,看的是你自己。”一旁达维娜接了过来。陆铎一笑,“没错,看来他对你也这么说了。”
埃瑞克忽然一拳捶上了陆铎的肩膀,“小子有你的!兄弟这一辈子就交付在你身上了。”
达维娜摇了摇头,“学这门手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奥多先生肯直接了当的教,也要几年的功夫才能熟练掌握。更何况……”她提了一口气,“更何况在这之前,你绝不允许刻意聚集灵力,否则你的暗攻系数就永远改不了了。”
埃瑞克愣在了原地。
如果要等上几年不聚集灵力,他不知道自己要被别人拉下多远,何况他从小就认识卡尔,知道他并没有多聪明,虽然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些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但在要付出这么大代价的情况下,自己又怎么能将希望放在卡尔身上。
这也是当晚252个濒临毕业的学生集齐在圆形大厅开会之前,埃瑞克一直在出神考虑的问题。
“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甜美的声音再次传来,陆铎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抬头,只见达维娜正站在身旁,一副询问的神情。
“当……当然。”陆铎向右边的位子看了一下,颤声道。
“谢谢。”达维娜放下背包,缕了缕耳前的长发,轻轻坐了下来。她转头望了陆铎一眼,正与他四目相对,便甜甜一笑,“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来这里认识一下我的学弟。”
陆铎点点头,“我应该比你大吧。”
达维娜:“但我比你先拜的奥多先生为师,你还是要叫我一声学姐。”
陆铎:“你拜师超过一年了吗?”
达维娜摇摇头,“才四个月。好吧,咱们俩同级。不用叫我学姐了。”
陆铎笑了笑,“说起来,你一开始怎么会想到找奥多当老师。”
达维娜:“你应该知道我父亲,伊莫金,他觉得我和我哥不应该只是要当好一个武士,还要做一个……用他的话说,叫做头脑聪慧的武士。于是就把我们俩拽到了奥多先生家里,他出了两道题考验我们,我勉强过了关,伊沃运气不好,所以……噢对了,那个女孩子哪去了?”
陆铎:“哪个女孩子?呕,你是说安德瑞娅,她应该,”陆铎回头四处望了望,“和她的朋友在一块儿吧。你找她做什么?”
达维娜歪了歪头,“今天我和我哥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和你们好好认识一下。”
“没什么,来日方长,有得是机会,”陆铎说着,方才想到应该介绍一下那两个人,手向左一指,“这是埃瑞克,克里斯。”
达维娜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呼。埃瑞克魂游天外,对二人说的话浑然不觉。克里斯隔着向达维娜招了招手。
“不要理他,”陆铎看了看埃瑞克,“这小子一向神经得很。”
达维娜歉意地笑了笑:“我今天说的话实在把他难住了是吗?”
陆铎:“没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让他难着吧。”
“呃……”达维娜瞄了他一眼,“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这整个……极点……的事,你真的看得开?我是说,你以后就当不成武士了,你真的……看得开?”
极点废人在坦肯大陆上是一个流传极广的称谓,因为说得多了,反而成了一种没有任何褒贬意义的词汇。达维娜本想就这么说,话到嘴边又觉得太不礼貌,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陆铎从没有想过将来的事情,事实上自从他发现自己能改变时空曲线之后,就一直认为也许自己有能力用什么办法返回原来的世界。也许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哪一天突然醒来,就能发现自己正趴在学校大教室的桌子上,流着口水,一边听着数学分析老师在讲台上一口流利的方言。
当一个人看见希望的时候,他的满眼都会充斥着希望所带来的光芒,完全忽略这光芒有多么暗淡。
这也是陆铎能够安下心来享受这里生活的原因。他一直不认为自己属于这个世界,一直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观察周围所发生的这些事情,他认为自己能够回去。但是当达维娜提到自己不能再当武士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切身之感。
这是卡尔的大脑在作祟,在这个世界中,当武士便如考上大学一般,是世人眼中年轻人最理想的出路,以至此刻,陆铎忽然感觉心中空空荡荡的:是啊,不当武士,那我去做什么?
他猛然想到,可能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自己都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所有的这些,都是逃不掉的。
达维娜见他再不答话,呆呆出神,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心中算计着该如何道歉,忽然只听一阵“当当”的触地声响,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慢慢走上了厅前的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