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那个,你……”
望着慌乱不知所措的薛亭,幼女扬起一个安静的弧度,仅能看见的右眼莹莹闪烁着碧蓝的色彩,语声清呖如初学歌唱的幼莺:“我只是想……谢谢你。”
“谢,谢谢?!”薛亭“噗”的一声,被呛得不轻,“咳,咳你,难道,真,真的是小……”
“谢谢你埋葬我的夫君。”
“……哈?”
没有察觉到薛亭险些背过气的表情,幼女淡淡微笑着继续表示感谢:“你是一个好人。我只是希望能亲自感谢你。真的十分感谢。”
“……我,我觉得姑娘你是弄错了,我没有……”
“我的夫君,就是昨天您埋葬的青色鹣鹣。”
“咳…….”薛亭被吓得不轻,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不间歇咳嗽着。少女娴雅微笑着,有些悲凉地垂下眼帘,重复着开始的评价:“您是一个好人……我只求他能不至于为人果腹,尸骨无存,如果不是您……只是现在,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薛亭大口喘着气,难以理解地捂住头:“你,你是说……”
“从很久之前起,”少女望着脚下,轻声讲述,“我就因为外貌的关系,在同族之中也备受排挤……我多么希望,我生来就只是一只平常的鹧鸪,可是,鹣鹣生来就是成双成对的——为什么我会不一样呢?但他,从来就没有嫌弃过我,我想要永远就这样和他在一起啊。可是他是如此优秀,简直令我难以直视,任谁都会认为我绝对配不上他吧?而那样的他,却给了我如此多的鼓励。
“因为他,我才有信心面对那些困惑嘲笑,活到现在吧?我多么努力地想要及上他,站到足以与他比肩的位置,因为有他,我坚信自己的价值——我是他的右翅,只有我,才可以伴他飞翔……我曾经做过多么美好的梦。可是,当我再次做出任性举动时,却这样无可置疑地害死了无法飞翔的他。我们是多么残酷的种族啊。可能,我永远也不能成为值得他信任的终身伴侣吧,毕竟我是异类啊。我,无法原谅自己。”
少女低着头,晶亮液滴一粒粒砸在地面。薛亭愣在原地,不知该怎样安慰她才好。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他不安地站着,终于小心翼翼问出口:“难,难道你就是小……”
“啊,对了,我还要感谢你,”少女抬起头,用袖口拭了拭眼泪,“谢谢你将他葬在那个地方,那儿……也有我与他共同的记忆,他能安息在那里,我十分为之庆幸。”
“在……那儿?”
“嗯。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也还幼小,一次不慎……掉落在那里。”
“那、那里?你真的是小……”
“然后,我被一个残忍的小孩子囚禁……几乎是受尽了虐待……”
“啊?!”薛亭只觉一个闷雷在头顶炸响,一时之间稳不住眩晕的视线,只能机械地半张着嘴。
棕发少女没有察觉到薛亭的怪异表情,独自淡淡微笑着,沉浸在回忆中:“每次都是啊……那一次,我几乎已经绝望了。在那暗无天日的小匣子中,每天被灌进几乎等同于毒药的食物——可是,他依然和每次一样,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了。我一再想到,他可能真是上天派到我身边的神……”
棕发少女独自淡笑着叙述,而薛亭则在一旁低着头,止不住颤抖地呜咽着:“呜……小灰……小灰你……”
的确啊。在重要的“小灰”心中居然一直扮演着用于“提升主角好感度”的反派恶徒角色……果然还是不如自行了断得了。
“无论如何谢谢你啊,”小灰忽上前两步,轻轻握住薛亭的手腕,淡淡的晨光洒在她发自内心微笑着的脸颊上,“现在已经向你道过谢,我也了无牵挂了。不过,我会继续好好活下去的。就算只剩下一只翅膀,就算再不能飞上云霄,我也会努力好好生活,不让他伤心,也不辜负你的善良。”
薛亭愣愣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小灰,可是,小灰……”
忽然,薛亭猛地发觉,天空中太阳的光亮不知何时已经明亮了许多。不觉得灼热,只是纯粹的耀眼,灿烂的光芒甚至模糊了一切,耀得每个阴暗角落都清晰无比。他慌忙抬起头,立即不得不用手挡住光线。头顶是金光灿烂的天空,一切都泛着金色的光芒,令人无法睁眼直视任何地方。
“小,小灰!”
薛亭拼命想要将眼睛睁大,在灿烂的光华中,少女的身躯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天际忽地泛起了一缕柔和的青绿,青羽朱喙的美丽大鸟如飘渺的幻影从金色光芒中缓缓落下,阳光在翠羽末梢晕开,浅淡金色柔和如夜间的星辰。小灰握在自己腕间的手指正点点失去实质。他惊慌地想要挽留,可是少女仅存的最后一丝温度也被不留痕迹地融化,一刹那,褪去了浅蓝薄罗的绸茧,灰棕色的玲珑小鸟凌空直上,在耀眼的空气中,两只鸟儿的身影瞬间重合。
七彩的光芒盖过了所有的事物。不断变幻着的彩色光晕中,一只披着七彩霓裳的高贵大鸟脱茧而出,五彩鸢尾撒下无数金色的星点,完整的双翅也在骄傲地诉说着它的重生,无与伦比的巨大鸟儿在彩光中翩翩起舞,发出飘渺而动听的声声唳鸣,落下的每根彩羽,都在云层间化作了破碎的星光。美丽的幸福之鸟直冲入云,高过山巅的瞬间,百鸟的鸣叫响彻了云霄。
——那是凤凰!
七彩的高贵鸟儿鸣叫着,缓缓在苍穹渐行渐远,终于在湛蓝背景下变成了一个虚无的黑点。耀眼的灿烂光华也如缓缓透明般,消失在了空气中。小巷中依旧静谧安宁,宛如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般,没有遗留下丝毫的痕迹。
薛亭愣在原地,身体不由自主微微颤抖着,呆呆望着地面。
那是小灰褪下的浅蓝薄罗,裙衫的末梢还留有少女的体温,如同一个空荡的蝉蜕。
“小灰……我……”
他低着头,拼命想忍住啜泣,双肩止不住颤动着。他不明白自己最后那一瞬间的懦弱是什么。即便知道了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也不愿意承认。他不敢开口询问,因为害怕在问过、解释过之后,心中最后的幻想泡沫也会破灭。
小灰已经得到幸福了啊。这是她应得的,她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孩子。
“喂喂,薛亭你在这里啊,我们已经抢到……”
“呜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小灰……呜……”
薛亭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头撞进白三珀怀里嚎啕大哭,一个方形大盒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滚落一地的圆形甜品有着剔透的外皮,如同一个个银色的圆月。
“呜呜呜呜呜……小灰……呜……小灰……”
白三珀镇定地往巷子里看了看,脸色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缁兰也愣愣望着那堆衣服,不知在思考什么。
“好了,不要哭了,”白三珀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地安慰道,“不就是女人的事吗,乖,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
“呜呜呜……小灰……”
------------尾声------------
这正是中秋之夜吧。满月如晶莹的玉盘悬在天际,各户人家庭院中其乐融融,分食着节日的糕点,忙着祭月拜月。在这样美好的节日,是团圆的时刻啊。谈笑间人们也不禁想起千里之外的亲人好友,在中秋之夜,想必此时对方也正与自己同享一轮圆月吧,此时只是但愿人长久,可是月亮一定会把这份思念送到。中秋是这样的节日。
“你在干什么呀?!笨手笨脚的快点把馅儿和好!来不及了我可不管!”
“呜对不起白老板……”
“啊可恶你这种人!不行价钱我一定要收双倍!”
“呜谢谢……”
可是这儿,完全就是相反的气氛了。
白三珀拎着薛亭拼命赶制月饼,薛亭可怜兮兮慌乱地和着馅,面粉抹了一脸。
“你这种人!明明拼了命差点被挤扁,好不容易抢到月饼,结果你居然为了泡美人就……”
“我,我没有!”
薛亭可怜巴巴地辩解着,手脚稍微慢了些,又被白三珀“啪”地狠狠敲了一下。
“还说没有!人家衣服都被你剥下来了!”
“我我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
薛亭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观的缁兰,只见他也叹了口气,一脸“你就别狡辩认了吧”的表情将脸不忍心地别了过去……
“我真的没有啊啊啊啊啊!!!”
银月悬到当空之际,白色流光划过丛草,略微突起的小小墓冢,方形木板表面不甚清晰的刻痕暴露无遗——
在月色下莹莹反射着荧光的两个字,是“谢谢”。
----------------比翼鸟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