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接近母豹所在的那根树杈,苏泰放慢了动作。母豹的嘴角正滴洒着血水,用明晃晃的眼睛盯着苏泰。
苏泰也无畏地看着它,叼在他口里着的小豹崽摇摇晃晃,像个沉甸甸的小枕头,毛茸茸的小尾巴时不时地擦着他的胸膛。
苏泰翻身蹲在那树杈上,松开牙齿把豹崽放下。小家伙一翻身就冲到母亲怀里。母豹忙舔舐豹崽身上的血污,任凭豹崽吱吱叫着地撕咬着它的耳朵和胡须。
忽然间,一阵“噜噜”的声音悄悄响起,那是一种婉转而轻柔的声音,随后又变成“呜嗯呜嗯”的声音。
母豹惊诧地抬起头,耳朵疾速地颤动了几下。
那是苏泰的声音。他用手捂住嘴巴,喉咙里却发出了野兽的声音。开始时他还学着豹子幼崽撒娇时发出的哼鸣,逐渐地就化作各种猫科动物恬静的喘息,还混杂着隔着茫茫林海互相呼唤的嘶鸣。
那声音,竟然是从一个男人的喉咙中发出来的?母豹疑惑地盯着他。
苏泰呜咽的声音娓娓飘出,如私语一般淌过豹子的耳畔。那声音像风吹过灌木丛,吹过参天大树的枝叶,万千的花草在豹子身侧摇曳摩挲,还有爪子踏破溪水的叮铃声,还有皮毛在荒草上翻滚碾磨的哗哗响声……
那是洛迦古国的猎人们世代传诵的声音,据说那声音里混杂着最原始、最真切的心绪,能跟野兽产生共鸣。
苏泰算是个孤儿,从5岁开始跟随着一个名叫“阿诺”的猎人爷爷。在茫茫山区雨林中,他曾经用无数次用这种低沉的嗓音去诱惑各种野兽。没想到今天在这豹子面前也像点金石一样灵验!
那声音时而婉转低沉,时而高亢悠扬,一声声唤回着母豹的记忆,触动着它的心绪。就连小豹崽也停止了玩耍,抻着脖子凝神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母豹忽然压低了肩膀,缓缓地卧下。
苏泰也学着它缓缓蹲下,他的泪水都快盈出来了,他欣喜得发抖!他面对的是豹子,一爪挥下能撕开头皮、利齿能咬断脖子的花豹,它是苏泰面对的第一只凶兽,但它真的能听懂自己!
苏泰掏出矿泉水瓶,倒了一点水在手心里,探出去向豹崽示意。那小东西立刻屁颠颠地跑过来,“吧嗒叭嗒”地舔着。等手心里被它舔干净了,豹崽立刻挺起身子用小爪子抓扯他,急得呜呜叫。
苏泰却不理它,只是盯着对面的母豹。那斑斓的猛兽忽然颤动了一下。苏泰挪动身子接近它,把瓶子轻轻倾斜,让水流细细地浇落在母豹的嘴上,它终于开始舔舐了。小豹崽也扭头贴上去,吸允那些从母亲脖颈处流下的水珠。
多么美好的一刻,那只豹子就俯卧在自己面前,四周萦绕着着一种猛兽所独有的浓重气势。而他却静若止水,像个超凡的圣者一样。忽然之间,他知道自己距离理想更近了一步。
苏泰的理想,就是做这国家的第一号猎人。
5岁那年母亲离开之后,苏泰每天爬到山顶上去,一声不吭地望着穿入山寨的那2条土路。“没用的。”父亲说,“既然她要躲起来,就是已经决定忘了你。”
阿诺爷爷却陪着他坐了好久,还说:“泰伢子,如果有一天你的名字响彻天下,即便在天边,她也听得见。苏泰的名字在每个人的耳边绕来绕去,没人会忘记!”
时间过去了好久,好像连最初的缘由都模糊了,但当年小泰伢子的理想却从未动摇。这一天,猎人苏泰打定了主意,“我不用匕首,不用绳子,连诱饵都不用!我要牵着这只母豹的耳朵从这树上下去!”
半瓶水很快就被倾倒干净,母豹不甘心地卷着舌头在瓶口嗅了嗅。接着,它舌头卷动在苏泰的手腕上舔了一下。
“你信我了。”他悄声询问。
她用清澈的目光盯着他。
苏泰试探着把手伸向她,抚触她的后颈,之后是耳朵和肩胛,手指间缠磨着寸寸滚烫的皮毛,缓缓滑过那健美的身子。苏泰用泉水般的声音对她说:“今天很糟,但夜晚就要来了,大菩萨慈悲,你能逃出去。”
他勾住母豹的脖颈,他把脸颊贴在她的前额,他吻着她的耳边说:“信我,我就能救你。跟着我……”
母豹像是听懂了似的,她呼呼喘着,颤动着,坚强地挺起身子随着他,沿着陡峭的树杈迈动爪子。待走出了那片树荫,一缕阳光正穿透层叠的菩提树叶,洒落在濒死的母豹身上。她通亮的皮毛上沾着殷红的血迹,她狰狞的头颅在这瞬间竟变得如此明艳。
刹那听到“砰”地一声枪响!
一团血雾从母豹头上绽开。
紧接着树下喊叫声乍起,那帮混蛋警卫队竟然开枪了。豹子的身子一歪就向下跌去。下意识地,苏泰一把抓住她的脖颈,沉重的力量把他也拽得摔倒在树杈上。
电光石火间,时间却宛若冻结。
苏泰看到母豹的目光急剧闪烁着——那是惊愕、哀伤、惶恐……逐渐化作蒙蒙的倦意。他悲戚地凝视着她,她金灿灿的眼珠忽然变得清澈,像镜子,像黑漆漆的冰晶一样凝集着一阵诡异的气息。
猛然间,一道艳丽的精光从豹子的目光中袭来。苏泰只觉额头上一烫,视野中的一切都飞旋扭曲起来,好像陷入一朵漩涡,脑海中飞扬着无数的光芒的碎片。再之后,他陷入一片空明……
……
苏泰今年19岁,但在莫南小城中却是个小有名气的猎人。
洛迦是亚洲南方的一个古老国度,国土从喜马拉雅山南缘一直铺展到印度洋畔。北疆寒风呼啸,南方的城市终年浸在潮热的雨露之中。
莫南是帝国南方的一座滨海小城。据说600多年前,洛迦第一皇朝的缔造者,也是洛迦民族的英雄先祖——悉隆天尊圣武女皇陛下曾率大军征讨南方部落联盟,她最终抵达的就是这片青山掩映的海角。她赤足站在温煦的海水中,望着面前浩瀚无边的印度洋,娇嗔地说:“咦!已抵大地之尽头?莫能向南喽!”
于是,这里的小镇子便被重命名为:莫南。
由于山脉连绵路途坎坷,直至1999年的今天,莫南仍然只是一座人口不足10万的小城。
也许是对四周森林的开垦侵蚀了动物的领地,或许是城里的罐头工厂和渔船码头过于诱惑,经常有动物侵入市民的家园——
譬如当你乘凉的时候,一条清爽的眼镜蛇缠在你的脚踝上;或者清晨推开家门,你发现房檐上挂着一排吸血蝙蝠;或者有鼬鼠躲在厨房里瞪着红眼睛要跟你拼命;或者是一只穿山甲正勤恳地刨开墙壁进入你的卧室;或者你的宝贝儿子正骑在一条大蜥蜴身上,嚷着:“爸爸看我的小恐龙!”——这时候,你该怎么办?
如果你拿出男人的气概亲手解决,好吧,你会惨遭毒液、病菌、蜇针、倒刺和牙齿的折磨,深切地体味到大自然的残暴。
如果你手贱地拨打了911电话,那你更惨了。那帮公差要么根本不睬你,要么三天后会雄赳赳地杀过来,搞得鸡飞狗跳墙倒屋塌,还要向你讨勤务费,或者开出莫名其妙的罚单。
正确的选择:立刻召唤猎人苏泰,了不起的动物天才。电话黄页和晚报夹缝中就有他的传呼号。他承诺20分钟内全城抵达,10分钟解决问题。
猎人苏泰,价格公道,没有隐性消费。
苏泰的另外一类经营项目是训练动物,他1天功夫就会教会你的狗看家、猫唱歌、兔子会自卫、仓鼠不再咬架。即便是只小水龟,苏泰能教会它把屎拉在你指定的地方。
苏泰是猎户出身,他天生就有跟动物沟通的天赋。倒不是说他真的会兽言鸟语,但他有50种方法控制那些动物的情绪,甚至读懂那些动物的眼神。
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动物们也能读懂他的眼神。
“你是一个小天使,为什么要为难自己?”苏泰曾经凝视着一只自虐的鹦鹉说,那小鸟每天都会拔掉自己几片羽毛。听见苏泰的声音,鹦鹉沉默了片刻,把头贴在他的手指上哭了。
苏泰把它放在自己肩膀上,却对着主人说:“你从来不跟你的鹦鹉交谈吗?拜托,它也有心灵,它也怕寂寞。如果你不喜欢它,不如干脆吃了它。”
主人刚想辩解,却忽然哑口无言了。他会发现苏泰的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莹莹的光泽,很纯很野性。
“每天至少15分钟聊天沟通,要给它买玩具,陪它玩儿,每周带它兜风2次,一起看电视也可以,绝对别再把鸟笼放在微波炉上。我说了这么多,你记下来了吗?”苏泰最后又说:“咨询费100铢,谢谢。”
苏泰最喜欢的任务是帮人寻找遗失的宠物。
他的天赋让他懂得那些小动物的心绪,揣摩它们为何失踪、逃亡的路线、藏身的处所。
他的腰包里还准备了很多小玩意:闪亮的口琴、蛇皮绳结、会吱吱叫的机械老鼠,还有一个水晶球,都可以用来挑逗小动物的心绪,然后再用香喷喷的诱饵把它们引进口袋,打包带走。再加上他几年来整理的整个城市各种流浪猫狗的行走路线图和聚集热点总表,他的寻找成功率超过60%。
自从3年前被高中开除后他就干这行,日复一日累计着经验值,提升着战斗力,名气越来越大,对他的传言也越来越神奇。养宠物的人们、宠物市场和动物医院中都流传着他的名字。谁家的猫狗丢了,都会介绍神奇的苏泰。
“猫600铢,狗300,找到了付款。”这是他的标准报价。
好了,这时候一定会有人跳出来问:为什么猫狗不同价?
如果提问的是大叔大妈老太婆之类的,苏泰会简洁地回答:“狗性子直,好找。”
如果提问的是大叔大妈的妙龄女儿——并且是迷人的那一类,苏泰就会用明亮的眼睛盯着她,用泉水般的声音说:“因为猫的心更敏感,爱冒险,爱夜色,更爱自由;它不是谁的宠物,它只属于自己,它是猫,每一只猫都随着自己的心性而浪迹在世界上。你一定听过‘魔铃公主与猫王’的故事吧?”
那故事你们绝对没听过,绝对!因为那是苏泰自己编的。
那是个非常诱惑的故事,听过那故事的女孩很容易陷入恋情。
苏泰的相貌算不上俊俏,身上有时候臭臭的,钱包更是瘪瘪的。但他的鼻子挺拔,他的嗓音低沉柔缓,他会讲很多奇异的故事,他有一头蓬蓬长发,他的手臂很结实,他会吹口琴,他能潜泳3分钟,他安静的时候能听女孩说一夜的傻话,他疯起来会把车开得飞快。
他最厉害的一点:即便是非常漂亮的女孩,苏泰也敢凝视她的眼睛。那是一种很率直、很清澈的眼神,就像是大型猫科动物的明亮眼神。他一边讲着魔灵公主的故事一边投射着那种光辉,很快就把女孩看得不安起来。
于是,大叔大妈很快就发现:猫还没找回,女儿也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