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菩提树的树干上被撕开了一道道的爪痕,坚实的树皮都绽开了,上面还沾着血。苏泰伸出手,用指尖抚触那些狰狞的痕迹,揣摩着那只野兽的力道。他又把鼻子凑近了,上下左右地嗅着。
“它还藏在上面。”苏泰肯定地说。他仰起头,大菩提树的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地盖满了视野。“是只母豹,两条前爪都有伤,伤很重。”
“不管公豹母豹,活着就是祸害。”一名黑壮的上尉军官嚷着,他紧握着一杆M14步枪。他又问:“小子,你怎么抓它?”
“急不得。我先在树下设圈套,等天黑之后再逗它下来。”
上尉眼睛一瞪:“你娘的,还要拖到天黑?”
这天清晨,一只豹子闯入莫南小城,立刻化为一场灾难。它引发了16起车祸,搅翻了8家商店,瘫痪了小半个城市的交通。巡警们一路围追堵截,又牺牲了2条狼狗,终于成功地让它逃走了。
驻扎在附近的警卫队得到消息后立刻出动了30名步兵,追着那豹子来到明蕴寺后面的这棵大树下,并建立了包围圈。直到太阳偏西,却连根豹子毛都没看见。
带队的上尉正望树兴叹时,城里最厉害的捕兽人终于来了,就是这个名叫苏泰的年轻人。他开来了一辆雪佛兰皮卡,上面载着一个大铁笼子,让人瞬间有了希望。
上尉早就听过苏泰——这个猎人在当地小有名气,没想到竟是个19岁的毛头小子。他留着及肩的长头发,黑色T恤衫上印着卡通骷髅的图案,皮带上还绑着2个鼓鼓的小腰包。与其说是个捕猎者,却更像是民谣歌手。
此刻,苏泰正在不慌不忙地整理铁笼和绳索,不紧不慢地查看着地势,嘴里还吹着小曲,上尉更加烦躁了。
“不成!我必须在5点前搞定,要在6点档电视新闻中展示豹子的尸体,使市民们的情绪稳定。”上尉朝他大喊,“这是上头下达的军令。”
苏泰掰着指头算算时间,随后哈哈大笑:“真会瞎扯淡。”
苏泰这家伙在猎人村寨里长大,生性朴实直率,说话从来不拐弯。
上尉终于爆发了:“听着,我需要这只豹子!”他一掌把苏泰推开:“我会搞定它,这笔生意与你无关了,滚开!”
苏泰瞪大了眼睛,眼神从惊愕迅速转为愤怒。他一把扯住上尉的胸襟,“豹子是我的!这是规矩。”
在山里面,猎人们千百年的规矩就是:如果你射杀了一只野猪,却发现野猪的蹄子上夹着别人的捕兽夹,那么这野猪就必须还给人家。如果你发现了一个兔子洞,你只要在洞口摆上三块石头,那么就没人在这洞口下套。如果你看中了一个姑娘,你可以当众抢走她的一只鞋子,那么下个月圆之前就没人对她调情,除非敢光明正大地跟你打一架。
10分钟之前,分明是明蕴寺的老和尚打电话来:“苏泰小子,善哉善哉,豹子跑到我门前的大树上来啦!啊,那帮警卫队也傻叉了。快来救命,我看好你。”
自从苏泰对着电话说出了“OK”,这只豹子就是属于他的,这就是猎人的规矩。
“除非你跟我打一架。”苏泰气得半尺长的头发都乍散开了,像头小狮子一样。
看到有乱子,30名士兵都兴致勃勃地围了过来。“欧耶,要打架了!”“甭废话,揍丫挺的!”
“放开他!”上尉却拦住了他们。
上尉挺起肚子,威严地嚷着:“我是来杀豹子的,现在听我的命令。”他指着大菩提树下达军令:立刻动手,用汽油把这树点燃了,再丢催泪弹上去,逼那豹子跳下来,兄弟们一起用枪打。
“长官你又胡说了……”一个老兵嬉笑地叫着。
“你娘的,你要尊重我。”上尉虚踢了老兵一脚,又道:“外面用汽油浇一圈儿火,把豹子困在里面。很好,行动吧!”
毕竟是军令,而且又挺有乐子,那些警卫队士兵们立刻动手。他们驱散围观的民众,拉警戒线,清理地上的枯叶,挖掘防火沟,像郊游烧烤一般开心。几桶汽油从车上抬下来,围绕着大树噗噗地浇了一圈儿。
上尉挑了几个比较靠谱的士兵组成交叉火力,令他们检查冲锋枪。上尉还大声嚷着:“第一枪的荣誉是我的,都他娘的别跟我抢。没我的号令不许补枪。”
“把你的破车开走。”有人朝苏泰喊。
苏泰正抓着一瓶矿泉水喝着。水很凉,他气得手狂抖,几滴水溅出来洒在脖颈里。那只豹子分明是他的!还有这大树、这猎人的荣耀都是他的,哪能容得别人却在此撒野!
“开枪算什么本事?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猎人!”苏泰脱掉T恤衫,把水瓶卷起来绑在腰间,掏出一双鹿皮手套戴上,又踢掉了鞋子。
苏泰朝着大树疾速冲去。
“你疯了?”上尉立刻伸手抓来,苏泰身子一闪就晃了过去,轻轻一跃攀上树去。
在场的那些警卫队士兵、围观的民众和僧侣都连连惊呼,眼睁睁看着苏泰双腿夹着树干,脚丫子一踩就窜起半人高;他手臂扯着树枝和寄生的藤蔓,很快就消失在婆娑的树叶之间。
“去送死吧!”上尉在下面吼着。
……
现在是1月,这个热带城市依然阳光充沛,金色的光芒像丝线一样从树冠的缝隙中穿透下来,斑驳的光影刺得眼睛发烫。
大菩提树枝叶繁茂,参天的树冠像是一团绿色的云朵。苏泰翻上几道树杈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地面,也看不见天空,进入了一个隐蔽的小世界。
苏泰主要在城里讨生活,平日里对付的大多是猫、狗、毒蛇、马蜂、发飙的牛马、流浪的猴子什么的。偶尔也有野猪或大蟒需要处置,那要进行精心的准备,还有助手帮忙。这次的目标是豹子……呃,豹子,今天一定是值得怀念的一天。
“如果被咬死的话,一定把我吃干净,剩下一半很难看。”苏泰胡乱想着,心绷得紧紧的。
他爬过了10多根纵横的树杈,距离地面已近20米高了。树木上的爪痕却密集起来,有新鲜也有旧的,难道那豹子把这棵树当作窝了?
抬头望去,到处是枝叶交错掩映,被风吹得乱晃,放眼望去好像每个阴影里都藏着恶兽。
苏泰忽然瞥见了一根树枝,那上面沾着几点体液和血水,散发着淡淡的腥臭。他把那根树枝折断,缠绕在自己手腕上,让自己也散发一些豹子的体味。然后一咬牙又翻上了头顶的树杈。
猛然间,他就看到了那只母豹。
那只母豹纤毛毕现地卧在不足10步之遥,就在他脚下这根树杈的远端。斑斓的皮毛像火焰,剔透的金眼睛如宝石,空气中隐然一股腥风。它根本没有藏匿,而是坦然地沐浴在枝叶之间的清冷光芒中,像个女王一样。
母豹“呼”地站了起来,不止前爪有伤,肚皮上也有血水滴滴答答地溅落着。它被狼狗撕咬过,被霰弹枪打过,还挨过铁棍和电击。如果不是如此重伤,恐怕它早就扑了过来。
“先说好了,不许动粗。”苏泰把声音压得缓缓的。
忽然间,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母豹腹下钻了出来,竟然是一只豹子幼崽。母豹立刻更紧张了,它冲着豹崽低吼,用齿尖撕咬它,把那小东西咬得吱吱叫。
小豹崽的出现也让苏泰焦急起来——原来这里不是豹子的临时避难所,而是一处巢穴。这母豹身负重伤,现在又要保护幼崽,它的神经恐怕绷得像蛛丝一样细。
“口渴吧……”苏泰轻声说着,慢慢把手掏向腰后的矿泉水。还没等摸到瓶子,突然雷霆般的一声怒吼,母豹冲了过来。
苏泰翻身就跳!
凌空抓住一根藤蔓荡开,在豹子惊雷般的怒吼中苏泰已经跳下了2米深,闪躲在菩提树的主干后面。但母豹并没有追上来,它正趴在高处的树枝上哀嚎起来,双爪颤抖着向下舞动。
是牵扯了伤口?苏泰忙探出头,这才发现是小豹崽跌了下去,挂在下面的一根软树枝上,正扯着树枝嗷嗷大叫。那母豹又急又怒,它拖着伤躯在树杈上调转着圈子,狰狞的血水在脚下溅起。
上面的母豹在吼,下面的小豹崽在拼命挣扎。沙哑的野兽嘶吼让人心惊肉跳,苏泰的心好像都被捏住了。
忽然间,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要赌一把!
说干就干。苏泰扯着藤蔓和树枝翻了下去,攀着树杈接近那小豹崽。头顶上那母豹的吼叫声如滚雷一般,它一定明白苏泰要干什么。
苏泰双腿盘住树杈倒挂着,向小豹崽栖身的地方挪了过去。那根柔韧的树杈比手腕还细,被他压得晃呀晃呀地弯曲下去。小豹崽像是躲避怪物一样抓着树枝往外躲,胖墩墩的身子直发抖。
“呜哇呜哇……”苏泰的喉咙里学着豹崽的哼叫声,缓缓把手探了过去。
只听“咔”地一声,整条树杈都断开了。一闪念间,苏泰已经扑了过去,闪电般地伸手凌空抓向豹崽……
真是凶险。苏泰摔下了4米多高,他晃晃悠悠地挂在树荫空档中,只靠一只左手抓在树杈,右手攥了豹崽的后肢。
母豹在头顶上撕心裂肺地叫着,已经怒不可遏,把树皮树叶撕得乱舞纷飞。
苏泰单手抓着树枝,无力地悬在空中。凶险到了极端,却好像突然跨过了一个门槛,心里反而平静下来。破碎的树叶树皮纷纷扬扬地从头顶上洒落,像浴佛节的漫天花雨一样。
豹崽还在手心里挣扎撕咬,苏泰本来是想抓住它当诱饵,把母豹引下树去。可是此刻,听着那头顶上的哀嚎,他却犹豫了——母豹的伤重到这程度,即便抓走了豹崽,它也动弹不得吧?恐怕只能哀嚎着流血而死吧。
而且,这是多么无耻的一种方法啊。
几滴血水从高处溅落下来,沾在苏泰的脸颊上。头顶上那母豹的声音已经化作了凄厉的呜咽。
“我怎么忍心?”苏泰悄声自问。
苏泰把豹崽拎起来,咬住它颈后的软皮把它叼在嘴里,小家伙立刻就安静了。苏泰深吸一口气,终于双手抓住树杈,他叼着豹崽向那只母豹攀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