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终于热了起来,人们脱下冬服换上春装,好像枯草下面钻出的新叶。圣鸦城在萌芽,马路两旁的碧桃树挂满了粉红色的花蕾,扮靓了这个季节,也染红了圣鸦城。
整个城市都显得一片繁忙,今天是四月十五,城里专统的半月集开市,圣鸦城周围乡镇的百姓纷纷涌进城里赶集,街上顿时喧闹了起来。
另外,今天还是特殊的日子,苏勒正式举行大族长的加冕仪式,圣鸦堡随处可见张灯结彩的喜庆景象。
几天前,地方部落首领就开始陆续赶到圣鸦城朝贺,形态各异的车帐在圣鸦堡外整齐排开,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各种颜色的旗帜随风飘展,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富察氏的车队格外扎眼,不仅队伍庞大,而且气派豪华。金倭瓜亲自赶来参加加冕仪式,当倭瓜女王乘坐的车帐招摇过市时,巨大的彩车在人群引发阵阵惊叹。
倭瓜女王的随从们个个趾高气扬,主子的亲家堂而皇之地成了大族长,让整个富察家族都觉得扬眉吐气,要是小倭瓜再生出个儿子,等于北疆大族长的宝座,一半归了富察家族。
更重要的是,如今圣鸦堡里只有一位大族长,苏勒大人现在可谓是一手遮天,北疆的大事小情完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羁绊。
贺礼堆满了塔克图堡前的广场,绍布忙得像只叭儿狗一样满场乱窜,哪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在黎冒东攻进黄旗堡前逃到了六道湾,之后随赫侗来到圣鸦堡,苏勒近日任命他做了圣鸦堡总管事,在圣鸦堡举办的活动,以及堡里的日常事物全由他负责。
绍布为此高兴得心花怒放,从一个信使,摇身变为圣鸦堡的总管,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今天是苏勒大人的大日子,绍布卯足了劲要干出成绩讨主子开心。
冷金树比原来更神气了,他感觉自己的根基这回算彻底牢固了,过去的对手现在大半关在地牢里,而他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他这个司令手中,他常暗中庆幸靠上了苏勒这颗大树,苏勒就是他的根,就是他的机会,他要牢牢地扎住根,连白酒都无法使之松动。
前来祝贺的队伍中没有蜿蜒河同黑水人的影子,苏勒得到汇报后没说什么。黑水不来很正常,毕竟两个部落是夙敌,而且刚刚不久前还发生过战争。
而蜿蜒河没派人来苏勒有些不高兴,蜿蜒河向圣鸦堡俯首称臣已有上百年历史,现在那个小子刚刚坐上蜿蜒族长的位置,就如此不敬,苏勒悄悄记在心里。
黎冒东的驯鹿队伍是第二次出现在圣鸦城,但这次没引发头一次那样的围观,最近几个月,黎冒东被终北人的内斗搞得焦头烂额,后来在苏勒的协助下,他除掉了全部闹事的老资格终北头领,虽然这种铁腕肃清引发了小规模分裂,并差点让终北族发生内乱,但事态平息后,黎冒东感觉指挥棒比原来灵活了许多。
随后,黎冒东模仿圣鸦堡,在黄旗堡重新制定了规矩,终北人内部再不是山头林立,而是机制健全的族长制,终北人的所有将领都要绝对听从黎冒东一个人的命令,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最近,黎冒东正酝酿着与蜿蜒康成一决高下。
加冕仪式在正午时开始。
议事厅人头攒动,人们好奇的东张西望,大厅已被重新装修过,原先的橄榄岩墙面被全部敲碎,取而代之是雪花白大理石,地面也换上汉白玉石面,几组镶嵌着水晶的巨大银质灯架高高悬在棚顶,光亮自上方倾泻而下,将大厅照得如外面的白昼。
苏勒喜欢明亮的色调,原来的那种暗色让他感觉沉闷压抑,光明能让一切龌龊遁形,更能塑造人强大的内心。
半月高台上摆着一把雍容华贵的金刚木大椅,鲜艳的橙红色在一片白色的氛围里显得格外醒目,新的族长宝座做工精美,十几个能工巧匠整整忙了半个月才算完工,椅子两边的扶手上各雕着一只虎头,椅背上是当年三足乌大战狼王的画面。
苏勒表情严肃,端坐在宝座上俯瞰众人,他看起来似乎年轻了许多,赫侗同几名佩剑武士立于宝座两旁,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四周。
大厅中央,嘉宾们分左右两列站好,各部落首领及圣鸦城的权贵们衣着讲究,神态肃穆,贵妇们穿着鲜艳的服装,故做矜持地相互谈笑,一些时尚的年轻女子带着多彩的鸟羽帽,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在右侧人群的最前排,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双人木椅,一个女人肥胖浑圆的身体几乎将那把椅子塞满,她就是富察永珍,倭瓜女王无法长时间站立,在她身后,站着两个直径略小的圆球,分别是她的三女儿和四女儿。
三个肉球在整个议事厅尤为引人瞩目,几乎抢了台上苏勒的风头,有些女人眼露不屑,故意不看那娘仨,男人则面带暧昧窃窃私语着,几位年轻的姑娘则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司时官宣布吉时已到,老萨满蹒跚着走上半月台,大厅变得鸦雀无声。
新势力正式登上北疆的权利舞台,原有势力将被彻底取代,今天的加冕仪式牵动着无数权贵的心,这是一场利益的盛宴。
好像草原法则,猛兽杀死一只猎物,先吃掉好肉,随后是小兽类,如野狗和豺等分食,最后是乌鸦、秃鹫、老鼠、蝼蚁,顺序绝不会错乱,人类世界完全相同,只是方式迥异。
现在,苏勒就是那只最凶猛的野兽,台下则是等着瓜分尸体的豺、狗和秃鹫,老鼠和蝼蚁在大厅外面,没资格进到议事厅。
“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生于乌拉之纳喇苏勒,承天神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巴尔达尽量提高声调宣读加冕昭文,他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拿着诏书的手在微微颤抖,“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
昭文是从中土皇帝的诏书改写而成,巴尔达好不容易宣读完毕,随后侍女用红木盘端来族长金冠。
金冠由冠顶和冠带组成,冠顶为半球状,象征太阳,半球上方站立着黑金打造的三足乌,身上镶嵌绿松石。冠带由三条半圆形金条榫铆插合而成,上有浮雕卧虎、卧式盘角羊和卧马造型,中间部分为绳索纹。
巴尔达手捧金冠,走到宝座前,“愿天神之光福泽百世,神祐北疆!愿大族长的威名绵延,千载不辍,圣鸦神保佑我们!”老萨满将金冠戴在苏勒头上。
大厅瞬间爆发热烈的掌声,同时伴着呐喊与欢呼。
“万岁!”
“大族长万岁!”
“北疆万岁!”
“圣鸦神赫拉!”
“圣鸦堡赫拉!”
“万岁!”
“赫拉!”
不同的语言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在议事厅回荡,声音震耳发聩,苏勒满足地看着台下,在人群的边缘,他看到了几个曾经一直与他作对的官员,此刻喊得格外卖力。
人这种动物就是如此,政治上没有纯洁的友谊,只有利益的需求,侵犯到对方利益就是敌人,互惠互利就是盟友,全天下都是如此。
随后是大族长的正式任命,虽说有些职位已经事先内定好了。
王志斌如愿以偿地被封为右骨都侯,并且继承了原本属于舒禄家族的多处产业。这种卑鄙之徒总是能够左右逢源,活得如鱼得水。
岱钦意外地被封为骑都尉,相当于大将军一职,也分得了数量可观的产业,岱钦当众对苏勒进行了宣誓效忠,这是权衡利弊后岱钦做出的明智选择。
黎冒东被封为镇北大将军,其本人没来,蛤蛄琭代他接受印绂,蛤蛄琭的出现让议事厅一度变得静悄悄,有些人想起了终北人吃生肉的传说。
赫舍文被重新封为左贤王,据说地位仅次于苏勒,并获得了一块肥沃的牧场,那原本是蜿蜒人的领地。
富察永珍则被封为贵人,这是个新官职,没什么实权,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即便如此,金倭瓜已经打破了北疆千百年来的先例,之前从没有女人在圣鸦堡获得职位,哪怕是挂名的虚职。
其他权贵各有分封,三位倒台的族长产业,足够喂饱一众人,之前对苏勒篡权颇有微词的几位官员,此时变得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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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刚下山,月亮就早早的升了起来,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被月色调和得呈现一抹淡紫色,塔克图堡前的广场上,一场盛宴正悄然拉开帷幕。
白天收获的喜悦,此刻尽数转化为庆贺的动力,宴席上觥筹交错,众人推杯换盏,将圣鸦堡变成一座不夜城。
绍布特意安排了精彩的歌舞为大家助兴,这是他上任后负责的第一次大型宴会,为了今晚他绞尽了脑汁,北疆人的宴席历来与歌舞为伴,没有歌舞的宴会,对于乌拉人来说,即便喝的是琼浆玉液仍难免遗憾。
最先表演的是乌拉人传统的莽式舞,十几个身材高挑的乌拉女子,身着统一的红色旗装,前后排成一队,一手执帕,环绕篝火翩翩起舞,伴随乐曲的节奏,众女子举一袖于额,反一袖于背地不停变换着,动作整齐划一,引起阵阵喝彩。
随后的踏追(踩高跷)表演成功让整场气氛活跃起来,最先上场的是两名男子,他们脚下踩着长长的木跷,扭捏着走在队伍前面,滑稽夸张的表演,逗得众宾客开怀大笑,金倭瓜一度笑得直不起腰来,如果她那算腰的话。
男子身后的肃慎女子打扮得光彩靓丽,她们身着肃慎人特色的粉色左衽短衫,内套翠绿长袍,头上顶着相同的大拉翅发髻,仿佛一朵朵出水芙蓉。
同样是脚踏木跷,但这些肃慎女子走起来却别有一番情调,莲步轻移款款而行,映着火光婀娜多姿,让人觉得美不胜收,同前面的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苏勒今天格外高兴,席间不停有人前来敬酒祝贺,赫侗同几名武士始终立在苏勒身旁,眼前的场景让苏大人凭生诸多感慨,多少的禅精竭虑,才换来今天的歌舞升平,人生如同一场博弈游戏,但这场博弈有时候只能赢,不能输,只要输掉关键的一局,就是整个人生的终场。
加冕仪式刚刚结束,巴尔达就乘车帐返回神庙,晚宴开始后一直没见他的身影,苏勒有些担心,老萨满最近一直身体不好,毕竟年龄大了,苏勒几次劝他没有重大的事情不必每天前来议事厅,但老萨满已经养成了有规律的生活,对他来说,每天早上参加长老议会已是他无法改掉的习惯。
“哪天我要是不来了,就说明我见天神去了!”老萨满微笑着说。
没有老萨满的宴席,苏勒总感觉缺少点什么,所以在宴会开始后不久,苏勒便派人前去神庙接他,可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苏勒有些担心。
远处传来阵阵哄笑,冷金树同蛤蛄琭正在拼酒,两个人互相不服气,开始用杯子,后来换上了海碗,此刻干脆一人捧着一个酒坛子直接喝,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围着他俩起哄,在席间引起阵阵骚动。
苏勒无奈地摇摇头,大伙都知道,冷司令喝完酒就这样,不喝酒很正常一个人,但只要几杯酒下肚,他就变了样,酒到酣处常常直接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面对对手,这时候他不姓冷,而是改为姓热。
正在这时,一名侍从急匆匆地穿越宴席,径直走向苏勒,赫侗手握剑柄迎上前,那个侍从在几步远外停了下来,然后两眼看着苏勒似有难言之隐。
苏勒心中猛然一沉,他向赫侗挥了挥手,侍从走到近前,压低了声音对苏勒说:“大人,老国师刚刚在神庙过世了!”
苏勒已经预感到发生的事了,他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席间歌舞还在进行,有人开始加入到表演的队伍中,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起舞,片刻后曲调开始发生变化,随着一阵清脆的龙笛合着四弦琵琶响起,几名魁梧的北疆汉子走到场地中间,他们一边轻轻击打手里的八角鼓,一边晃动着身体引吭高歌起来,与先前的曲调不同,这回唱的是乌拉人最熟悉的《海东青》。
“广阔天地之间有我飞翔的鹰神海东青。在深林中穿行,拉开天赐硬弓。拉硬弓的阿哥啊,骄傲地奔走吧!”几个汉子歌声嘹亮,激昂的旋律在席间引发共鸣,宾客们纷纷停下酒杯,放开歌喉一起跟着唱了起来。
“海东青飞翔,傲视洁白大地,搏击风浪,骄傲无畏,阿哥奔走,寻找多彩之光,勇敢、强壮、隐忍、坚定,把信仰铸造!”
宾客们被这首大气磅礴的歌曲激励的心潮澎湃,人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合着歌声打着拍子,将宴会推向高潮。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你们看!”那人手指天空。
大家抬头看天,同时惊呆了,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阴云密布,而那轮圆月却变成诡异的猩红色,让人感觉十分恐怖,整个广场也不知不觉中被涂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仿佛天上落下的一场血雾。
歌声渐渐停止。
“血月亮!”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
阴云变幻莫测,渐渐化作一只巨大的狗头形状,并慢慢的张开大嘴,快速逼近血月,只是睁眼的功夫,就将那个血色圆球吞进嘴里,红光消失,天空暗了下来,广场上的篝火明亮刺眼,但显得无比孤单。
所有宾客都吓得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奇异的一幕预示着什么。
“是天狗吃月亮!”有人说。
“不对,那是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