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我的终点!”康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每在心里默念一句,脸上的疼痛感似乎就减弱一点。
“决不能死在这,我要逃出去,哪怕是断掉一只胳膊,或者丢掉一条腿,也好过一个失去自由的完整躯体!”
“我要做一只狼,就像纽赫那样坚强!”
纽赫是一只曾被他活捉的狼,当然,被捉是因为它少了一只爪子。
纽赫被捕狼夹子夹住了前爪,在挣脱无望的情况下,它毅然将被夹住的爪子咬断后逃跑,虽然没跑多远就重新被康成捕获。
这只狼将康成震撼得瞠目结舌,竟然能咬掉自己的爪子,这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恐怕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看着血迹斑斑的狼,康成竟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狼!凶狠,有野性,无论对待敌人还是自己!”康成不仅没有杀它,反而将它带回黄旗堡疗伤,还给它起了个名字——纽赫。
纽赫始终不愿同人接近,对康成只能说勉强表露友好,康成幻想着有一天能像逗狗那样逗纽赫玩,却始终没能如愿。
纽赫自到黄旗堡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尝试逃跑,直到一年后成功脱逃。狼属于草原和山林,笼子不是它的归宿!
康成被关进先前他阿牟其的那间牢房,虽说比其它牢房稍大些,但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囚禁自由,想必当时纽赫也是这种心情吧。
然而世道轮回,身陷牢笼的转眼间变成自己。
康成一度觉得这一切只是个噩梦,幻想着只要睁开眼,便会看见一名美女伫立在眼前,就像那次在承仙楼。
但脸上的剧痛无情将他拉回现实,手和脚被镣铐紧紧锁住,还用一根手指粗的铁链连在一块儿,每当他活动时,发出阵阵响声,提醒着他这是终北人的地牢。
康成的脸以及脖子上的大块皮肤全部被烫得烂掉脱落,开始几天疼得他几乎无法入睡。
于是他大声的嚎叫,大声的咒骂,但没有人理睬,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几天前被他救出去的那些囚犯,全被终北人杀死在门口,包括他的阿牟其。
几天前是自己救别人,可如今谁来救自己!
有个狱卒在给门口火炉添柴火的时候,用嘲弄的口气告诉康成,他留在勿吉废墟的军队,几乎全被歼灭,只有少数逃跑。
“多遗憾啊,要不你就有伴了,说不定你在这里还能给他们当头儿!”隔着牢门,只能听见狱卒沙哑的声音。
不同的声音告诉康成,共有四名狱卒负责看守地牢,每天两人值班,大约两天轮换一回。
几名狱卒的日常大体相同,白天在门口的前厅自饮自乐,晚上则鼾声如雷。现在是北疆最严酷的时节,终北人相信,刚遭遇惨败的蜿蜒人绝不敢再来。
嘲笑康成的那个狱卒很好色,在他值班的时候,康成好几次清晰地听到女人的叫床声,而且还不是一个。
从来都是他制造这种声音,可如今却只能当听众。
除去那个狱卒的几次嘲讽外,其他几个狱卒基本不搭理康成,在他们眼里,康成无异于一具尸体。
全都死了!这消息几乎让康成陷入绝望。
康成想起几天前的情形,想起阿牟其、斯日古楞,还有巴图和那二十名弟兄!如今只剩下自己了!
刚被关进来那几天,康成几次想自杀。
但要怎么个死法呢,他想起到手上的镣铐,康成费劲的举起手臂,猛力往头上砸,铁链哗哗作响,声音撞上牢房的四壁然后冷冰冰地反射回来,没有丝毫改变。
血从额头缓缓流下,越过脸颊流到嘴里,咸咸的带着温润。可只砸了几下,康成就没有力气了,他眼前一阵阵眩晕,“竟然连自杀的本事都没有!”悲伤涌上心头。
“真是无用!其实我连个男人都不算!那些真正的男人绝不会像我这样,他们宁可战死也不会被俘虏!”悲伤中还夹杂着绝望。
牢房里冰火两重天,康成背靠着火墙,两眼望着对面墙顶狭小的通气窗,透过小窗能看见外面的一线天光,寒风呜呜作响从窗口掠过,偶尔会飘进来一片雪花,落在脸上引发针扎般的刺痛,那是失去自由的滋味!身后火墙烫却得让他无法长时间倚靠。
这是火与冰的洗礼,极端的温差,让他不停萌生各种极端的念头。
大概这就是报应!康成想起因他轻生的那些姑娘。要是她们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会觉得解恨,还是会替他惋惜?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再去烟支巷,还会受到以前的那种欢迎吗?各种想法萦绕在心头。
说实话,其实自己一直很讨厌那种娘娘腔的男人,包括自己那张脸。现在变成丑八怪反而更有爷们样!
我才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模样,男人又不是倚靠外表来吸引女人的,那是动物才用的手段!
脸颊又痒又痛,应该是伤疤结了痂。
“早就看你这张脸不舒服了!”他耳边又响起黎冒东猖狂的笑声。
总有一天我会用同样的方法对待你,我要让你知道,蜿蜒人不是羊,我发誓!
仇恨在康成心中燃起熊熊怒火,点亮了希望。
这里不是我的终点,我不能死!康成想起阿牟其临终前的话,“自杀是懦夫才干的事!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他绝对有资格去藐视全世界,去毁灭对手,而不是自我作践!”
康成忍着疼痛,“对!这里不是我的终点!这里是我新的起点,我要报仇,我要亲手杀死黎冒东!”
总会有办法的,他摸索着爬到牢房门口,艰难地端起地上的饭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食物冰凉难吃,无法下咽,但康成坚持着吃完了全部饭菜,若想逃跑,必须先填饱肚子,就像纽赫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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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冒东抓住康成后十分开心,这个送上门的俘虏,比先前那个瘸子有价值多了,抓到这个小白脸子,等于将半个蜿蜒部落都装进了口袋。
蜿蜒人会为这小子付出丰厚的赎金和成群的牛羊,不过,自己更喜欢他们肥美的牧场和女人,不是全部,只要几个最肥沃的就行。
鱼和渔黎冒东都爱。
对于蛤蛄琭彻底消灭蜿蜒河的提议,黎冒东暂时没同意,他决定等天气转暖再说。其实,他现在还不太赞同这么干,如果想源源不断地有羊肉吃,就不能将羊群赶尽杀绝。
最高明的做法是让羊群平时能够安心地吃草,等养得膘肥肉厚后,再挑选肥羊宰掉,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始羊肉供应长久。
如果一下子将羊群杀光,那么以后就没得吃了,这是从阿希格那学到的养羊理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统治者不仁,将百姓做猪羊。
消灭了康成留在勿吉废墟的人马后,黎冒东在速末屯大摆宴席庆祝了三天。
席上,蛤蛄琭特意挑选了一些有姿色的蜿蜒女人供大伙取乐。
喝到酒酣处,黎冒东命令手下将康成带到席间,让大伙见识见识他的杰作。
“这就是蜿蜒河的少主人,未来蜿蜒部落的大族长!”黎冒东牵着铁链放肆地大笑,“喔,原来他长得不这样,我帮了点忙,羊汤喂羊人!”说罢,他将康成披散在脸上的头发撩起来,好让大伙看清楚。
“像羊刚褪了毛!”
“像母羊的肚皮!”有人尖笑着说。
“要我说更像没长毛的蛋蛋!”这话在席间引发一阵阵哄笑。
“不知道蜿蜒大人的蛋蛋长没长毛!”
……
康成咬紧牙关默不作声,任由那些人取笑,真正的强者不会被语言伤害,就像狼不会被绵羊的叫声所干扰。
你们早晚会知道我才是狼!狼不会嘲笑羊,它只会咬断羊的喉咙,我会亲自拔出这些恶毒的舌头!他努力记着每一张嘲笑他的脸。
回到地牢,康成苦思冥想如何逃脱,可除了吃睡外他始终无计可施。镣铐磨破了手脚,伤口反复地流血又愈合,直到最后结成一层硬痂,他站起来走动时,伤口就痒的钻心。
康成每天都坚持在牢房里锻炼,他不想有朝一日真的逃出牢笼后,却没有力气奔跑,就像他救的那些人。
除了那次宴席羞辱外,康成没能再走出牢笼,有时他甚至开始怀念那次被辱之行,那起码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不知道阿玛会不会派兵来营救自己,就像自己救阿牟其一样。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实际上,就连他此次来救阿牟其,也是额娘偷出来的兵符才得以成行。
而且,当时除了斯日古楞和巴图两人支持自己外,甚至连慕阿青和木仁也不赞成,更重要的是,如今自己已经失败了,而且还身陷牢笼,说不定阿玛早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从前那个康成的确己经死了,现在牢房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他,无论是容貌还是内心。
脸上的痂开始脱落,他感觉自己更像在蜕变,脱去曾经的过往,即将迎来崭新的开始。
纽赫断了一条腿都能逃脱,而自己是四肢健全的人,难道还不如一只瘸狼吗!
漫长的煎熬让人难以忍受,不知过了多久,天神最终还是显灵了。
一天夜里,康成突然被轻微的开锁声惊醒,牢门打开后,进来一个女人,这回,他确定不是做梦。
昏黄的灯光下,女人惊魂未定,双手带血,女人是白旗屯的俘虏,上次在宴会上见到康成后,她一直在想法营救康成,直到今天。
地牢大厅,两名狱卒全部躺在血泊中,其中一名狱卒旁边还躺着个女人,赤裸的尸体上沾满血迹。
康成终于看清那张嘲讽他的脸,此时已经没有了生机,两眼微睁,盯着棚顶,一脸不解与诧异。
如果死亡注定来临,其实这倒不失为一种很不错的死法,前一刻飘飘欲仙,后一刻转眼丧命,没有预见,没有临死前的恐惧。
“大人,把这件衣服套外边。”女子浑身颤抖,拿起狱卒沾满血迹的熊皮衣裤。
“记得回来救我!”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康成瞪大了眼睛。
“带着我谁也走不成!”女子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记得回来找我!”说罢,她推开地牢的门。
康成以最快的速度套上狱卒的衣服,然后使劲地拥抱了一下女子,“我一定会回来救你!”这是他头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认真地许下承诺。
“我一定会回来!”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地牢。
外面雪虐风饕,天地间一片迷茫,远处寒风发出阵阵呜咽,这是北疆最猛烈的暴风雪。
康成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他记得纽赫逃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