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的竹帘“唰——”的一声被从外粗鲁的掀开，只见门外急速闯进来一名粉衣少女，娇嫩的肌肤似乎能掐出水，正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双明媚的大眼乌溜溜乱转，不知已在门外听了多久。此刻，她双手叉腰，扫视着眼前衣着破旧，目露惊惶的郭兰心主仆，双眸微眯，瞬间划过轻蔑与得意。
似乎有一丝残存的记忆光影闪过，伴随着身体突如其来的颤栗之感，郭兰心认出了眼前幸灾乐祸的跋扈身影。她微叹了口气，目光若有似无的望向少女身后亦步亦趋、丝毫无所觉的蕊语、秋婵，忽然觉得自己留作他用的心思似乎有些想差了：今日，可以是大房莞姨娘所出的庶三小姐郭翠俏，他日，就有可能是浪荡公子、市井宵小……
眼波流转，手中绣帕一攥，她疾步上前，急拉住三小姐翠俏，言辞惊惶恳切：
“三妹妹此话差矣……你我尚未及笄，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姐姐……又怎会肖想这些呢……？”
“呵呵，想不到几日不见，我们郭家二小姐竟是长进了！”
猛甩开拉人的郭兰心，郭翠俏向紧跟进来，同样是一副高傲样的大丫鬟冷菊、墨香靠了靠，十分厌恶的拍了拍袖子。还真是够脏的，瞧这破落样，亏了这嫡女身份！
偌大的郭家，杨氏所出的那两个，庶出的郭翠俏是说什么也不敢惹的；倒是这个嫡出的，只会痛哭流涕又无处告状。欺负她，也成了郭三小姐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前几日乍听说落了水，她还在心中嘀咕，惋惜自己可能失去了一个乐子；想不到今早却又听说人竟然醒过来了。更想不到，这个草包，落了一回水，竟然知道反驳了！
但瞬间又在心中大乐，对于郭兰心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虽然是有些吃惊却也是略过了，看来，这人是被逼急了呀！
“三小姐关心姐妹，我们二小姐也是心领的，一直想亲近，又怎会欺骗您呢？”
红了眼的奶娘顾氏也在一旁急忙解释，心中暗恨自己在人前多言。这三小姐摆明着是来挑二小姐的错，若是再告到老爷和二夫人那里，心娘可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暗暗掐了急迫的顾奶娘一下，勉强在其搀扶下立住身形，郭兰心冷冷的看了一眼仍然畏缩一边观望的蕊语、秋蝉，转而可怜兮兮的望向郭翠俏：“是呀，妹妹，你我同是郭氏女，姐姐又向来粗笨貌丑，也没什么念想，只要是将来能有个安心立命的场所，就已经是倍感安慰了。倒是妹妹……”
说到这里，不知是有意无意，她顿了一下，忽而双眼发亮，用十分羡慕的目光开始打量郭翠俏全身。
“三妹妹才貌双全，心思灵巧，又颇得父亲的宠爱。想是将来……祖母、父亲、二娘一定会择一个乘龙快婿的！”
***
“哼——算你识相！”
眼中划过得意，耳边是郭兰心卑微谄媚的话语，郭翠俏真是倍感舒坦。随即却又在心中打了个突：大姐郭芙蓉今年十月及笄；三人相差不到半年，郭兰心是腊月，自己也只比她小了两个多月，过了正月也该及笄了……
说到那未来婚嫁，却也是愁事。
生母莞姨娘虽然精明，在父亲、祖母处也算得宠，可论到婚姻大事却是做不了主的，大娘淳于氏又不济事，将来，还不是那平妻杨氏说了算！
杨氏出身名门，在府中说一不二，郭芙蓉将来必定婚配不差。而自己，却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父亲再疼宠，将来，也必定越不过大姐芙蓉！
而杨氏又素来忌惮她们母女分宠，怎么会给自己配个好的呢？
一时间，郭翠俏变得惊慌起来，忽然失了往日教训郭兰心的兴致。
“二姐姐以后可要掂量着点，别再说错话！否则——就别怪妹妹无情！”
冷哼一声，她大声唤着身旁的冷菊，在其搀扶下拂袖转身，临了，还不忘狠狠的一把扯断厅前的珠帘。一时间上百颗翠珠“稀里哗啦”落了下来，在青石地面上弹跳着，满厅飞溅，整个花厅顿时打乱，众人急忙闪躲。
纵是动作飞快的抬起袖子，却还是有两颗翠珠溅到了郭兰心脸上，吓得一旁顾奶娘啊啊大叫，急忙跑上前查看伤势。
而闯下祸事的郭翠俏，竟然是望着厅中慌乱的众人，只是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趾高气昂的急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
“还真是跋扈！”
粗略收拾的花厅中，顾奶娘用细布粘染着消肿药粉，轻轻按压涂抹在郭兰心微肿的左脸上，一边涂一边愤恨的说道。随即嘲讽的目光扫过厅中角落跪着的蕊语、秋蝉，狠狠的“呸——”了一口，惊得两人急忙闪躲，却又不敢起来，只能用恳求的目光不断望向郭兰心。
三小姐一走，二小姐就让她们跪到了地上，语气是从未有过冷冽，丝毫不见晨起时的温和，而那脸上轻蔑的神情，惊得两人心中直发紧。
而这一跪，竟然已是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二人早已腿脚发麻，汗水淋淋，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而今日的二小姐，竟一反常态，仿佛没看见两人的窘迫，只忙着在顾奶娘的服侍下换衣、喝茶、上药……
这突来的冷漠，难道，是……知道了什么吗？
不敢再往下想，浑身发冷，心中惊惶的蕊语下意识的往秋蝉身边靠了靠，抬眼望了望仍然流露着不忿的秋蝉，悄悄的拉了拉对方的衣袖。
却见一直坐在软榻上郭兰心忽然站了起来，轻移莲步，一步步优雅的走到二人近前，居高临下，脸上是少有的冷凝。
陡然深邃的目光看得两人一惊，本是心思浮动的蕊语禁不住颤抖起来，向后一靠，竟然把仍然一脸疑惑之色的秋蝉撞倒在地。
“呵呵，这点苦，竟然就受不住了……跪着吧……好好想想，到底——该是谁的人……？”
微启的朱唇，红艳娇嫩，那软濡的声音，似一阵清风拂过耳畔；但那乍然流泻的涵义却如刀如剑，听得两人心神俱颤。
轻蔑的横了两人一眼，顾氏望着小姐严肃的目光有丝欣慰，早该这样了。
“若是……嫌弃我这庙小，凭你二人的姿色，呵呵……那东街，花红柳绿，脂粉飘香之处，还真是个好去处呢……！”
轻声呢喃着，郭兰心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腕的玉镯，冷酷的神色连顾氏也看的心惊，她知道，小姐不一样了。
不再理会那惊惶的身影，郭兰心在强做镇定的顾氏搀扶下步入内室。
而厅中，蕊语、秋蝉早已经吓得肝胆俱裂。
颤抖着，秋蝉拉住蕊语的手臂，二人均是一脸惨白。
二小姐，真的变了！
想到刚刚那柔雅的身影，那回旋的高贵风姿，就是那宫中的贵人们，也不过如此吧……
而那冷酷的话语，真真是从郭兰心嘴里，说出来的吗？
这，又哪里是……以往那个卑微怯懦的郭家二小姐？！
如今的警示，分明是洞若观火！
眼高踩低，从大夫人躲进佛堂就不断懈怠二人，似乎有满腔的热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透心的凉意袭满全身。
没有一刻如此时一般清醒的明白，小姐是在告诉她们，她能决定她们的生死！
而那东街脂粉飘香之处，谁不知道是妓院勾栏？
这郭兰心，郭家嫡出二小姐，真真够毒，够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