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时近黄昏,北京的街道这个时候是最繁忙的。车流像行进的蚂蚁,挤得焦头烂额。
后海之滨的淮扬私房菜馆,霓虹灯早早的就点亮了。二楼的一个雅间老大正襟危坐,和一个年轻帅气,穿着亮蓝色薄夹克衫的男生轻声交谈。
雅间的门一开,明琉璃一行三人走了进来。蓝衣男生一见轻笑说:“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琉璃,怎么样?你没让我们失望吧?打探的怎么样?”
“杜松林同学,请你注意一下措辞行不?什么打探?我那叫观察推理。”明琉璃用力推开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杜松林无声的咧了咧嘴,对坐在一角的老大笑了笑,耸了耸肩和后进屋的李克超张明明打着招呼:“明明,克超,道上又堵车了?这么晚才到?”
“首都不堵车又怎么叫心脏呢?”张明明拿起菜单看了下,“点完了吧?”
老大对一边的服务生点点头:“上菜吧!”
服务生弯腰施了一礼,下去准备。
明琉璃喝了口李克超倒的茶水,清清嗓子说:“老大,下午我和安静出去了,她说她不是北漂,也不是小三。”
噗!杜松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在明琉璃杀机四伏的目光中擦干净嘴,说:“一下午你就问出这么点东西?”
明琉璃很是气愤,扬起眉说:“怎么了?难不成像你们一样专想打探别人的隐私,发个短信就要我鞠躬尽瘁的审问安静。”她停顿了一下,“其实,安静来的第一天就和我提过一句好像是来养病的。我也没多问。再说就算她有病又怎么了,又不碍着谁的事儿。”她有些气呼呼的很为安静抱不平。”
“天真的琉璃同学呀!”杜松林发出一声哀叹,举起一只手指,“你的心太善良了。你就没想过万一她犯病了怎么办,到时候我们说都说不清。再说她说不是小三什么的你就信呀?就算不是小三,万一是离家找网友见面的怎么办?或者是和家人闹别扭的怎么办。。。。。。”
“你不也说是或者吗?”明琉璃不服气的嚷,“反正我认为该让安静留下来,如果她是离家出走,我们再赶她走,她不更没地方可去了吗?她想不开再出了什么事儿呢?到时候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杜松林还要进一步阐明利害关系,第一道菜端上了桌。
老大摆摆手:“吃饭吧!”
“可是,老大。。。。。。”明琉璃委屈的睁圆了那双眼睛,露出流浪猫一样可怜的神情。
“我也没说不用她,先吃饭吧!”老大拿起了筷子,夹起菜,表示不想再谈。
明琉璃欢呼一声:“老大万岁!”
杜松林撇了撇嘴,看了眼貌似若无其事的老大。他发现老大是最狡猾的一个,声色不动扮好人,自己还一个劲的扮黑脸。
窗边看风景的张明明忽然叫了一声:“老大,你看那不是安静吗?”
安静拎着浴筐,百无聊赖的走在回事务所的路上。她的脸上还有些浴后的潮红,头发湿湿的,打着卷披在肩头,不时飘出若有若无的香气。
今晚又将是一个人度过,她无缘无故的轻松起来,两只安静的眸子,娴娴静静的把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
入夜的风温柔缠绵,就像在诉说一些难言的情怀。荷花市场这边的霓虹灯也渐次的亮了起来,一些酒吧外面露天的台子上,小小的烛火轻轻吐露着哀伤,有几个稀稀疏疏的酒客,几近无声的喁喁耳语。
这是一个温情不失热闹的地方!水里有一些夜游的船只,慢慢悠悠的荡着,吱吱咯咯的螺旋桨声也显得那么悠扬。水花细细碎碎的伴着桨片的声音,绵软得让人的眼皮忍不住打架。
安静打了个呵欠,心不知怎么就是一痛。这温柔的好像化不开的蜜糖一样的夜,怎么就像他的身影,
一回忆起这些,安静再也无法微笑,身体颤抖,双手抱住头,用力摇晃。手里东西也啪的掉在地上,有几个瓶子滚出老远。这些突然的响动,立刻引来诧异的目光,几个好奇的人慢慢凑了过来。她忍受不了那种异样的,怜悯的目光,狂奔着冲出还未形成的包围圈,满脑子就一个狂乱的声音,逃出去,逃出去,我要逃出去。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潮湿的风让她清醒了过来。是水边吗?她茫然的望着眼前幽暗的波浪,傻傻的想,小桥流水,再向前依稀着人家,而我竟真的是断肠人在天涯。
她自嘲的笑了,我走到这里是想自杀吗?然后让别人笑话,笑话我是个傻女人,被人抛弃了却心有不甘!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些耻笑的嘴脸,不由得嘴唇间挑起高傲,我才不会自杀。再也不会。她握紧拳头,走上堤岸。心却莫名的悲伤,和远隔千里的他进行幻想中的谈话。
“你好吗?”
“还不错。”那个虚幻的影子仍旧一脸温柔的笑。
“你知道那句诗吗?”
他挑起好看的眉头:“哪一句?是长相思,还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都不是。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时候自己该是很幽怨的。
“哦!可是我没有死呀?”他的眼神变得笑眯眯的,有些逗弄。
“死的那个是我,如果是你,我就不会在这个世界上飘来飘去,却又死不得活不得的了。”
是的,如果是个选择题,她一定选择自己死。就像苏轼写的那样,“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只怕更加活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就是放不下他,明明被伤的体无完肤,也总是希望他好好活着。
流水渐渐转弯,房屋渐渐多了起来,路灯把地面照的像蒙上了霜雪。又是一首古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为什么每当伤心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么多无关痛痒的古诗,偏偏想不到那句最贴切的。
她迷迷蒙蒙的走着,陡的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出现了,就在马路的对面,xx巷38号几个闪着光的字像在诡异的笑着。她被吓到了,被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四合院吓到了。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回来这里?莫非撞到鬼了。她望望天又望望地,再望望左右。行人如织,路灯温暖,没有一点鬼气。她颓丧的坐在石阶上,看来只是自己偶然迷失了,可是脚却还认得路,自动的走回这个暂时安身的地方。
四合院的两扇红漆大门紧闭着,这就是北京,四合院的门几乎都是红色。斑驳中有历史,沧桑中有骨气。这是民族的骄傲,也是中国的灵气。她知道无法继续这样坐着,已经有些人在注意自己了。她站起身,摸摸兜里的钱夹,转身进了几步远的一间酒吧。
“芝华士,对的。还有那瓶,那瓶是什么?威士忌?可以。还有冰块,要两磅。”安静若无其事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扔够了钱,装起自己要的东西。
酒吧侍应为难地说:“这位小姐,我们的酒没外卖过。”
“那就破一回例。我就住旁边,三十八号。如果你还回收酒瓶,我明天给你送回来。”安静的脚步一点没有迟疑,她一向不理会这些规矩。中国人就该遵守中国人的习惯,在酒吧里喝酒的只是那些贩卖寂寞的人,而像她,早就被寂寞灌满全身,倒都倒不出来了。
轻轻打开院门,影壁墙闪闪发亮,白天才刷干净的仙鹤昂着头,振翅欲飞。飞到哪里?是天上吗?天上又有什么?
安静抬头看天,居然有半弯月亮,冷冷的俯视天下。她拎着叮当作响的纸袋,拐进了院子,随手放在水龙头下的石台上,进屋拿了一个塑料凳子出来。她启开酒瓶,想到万一喝冷了又不愿动弹怎么办,她一笑,那就睡在这月亮底下好了。想归想,她还是转身进屋拿了杯子和一件上衣,这才坐在凳子上,与天上的明月无声的醉语。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安静晃着杯子,摇头晃脑吟颂,古人如此,现代人也是这样,总是免不了寂寞。
“在喝酒?”小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安静没感觉惊奇,坦然的说:“嗯!你今天从前门进来的?”
老大走到安静身边,拿起个酒瓶子看了一眼,顺手把钥匙扔在石台上:“威士忌?”
安静举着杯子摇了摇,几滴浅褐色的液体溅到手上,她伸出舌头舔了下,笑着说:“我在酒吧买的,你喝点吗?喝的话我给你拿杯子。”
老大站在那,他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表示什么,该像对琉璃他们一样,呵斥一通,还是摆出老板的威严,可是他都认为不妥,就说了一句:“你喝酒也不买点菜,这么喝很伤胃的。”说完他又觉得唐突,就打算进屋了。
安静笑出声来,她放下杯子说:“一听这话你就不会喝酒,真喝酒的哪有吃菜的。你等着,我去弄点菜。”她披上衣服跑了出去,很快就回来了。把手里的东西望石台上一放,转身进屋端了那把高背椅来,伸手一让,“坐吧!”
老大本来想走这时也站住了,不由挑起眉毛。嗬!这都是些什么吃的,爆米花,果盘,一定是酒吧的东西。还有花生米,罐头,这可是很稀奇。他记得这附近没有卖这些东西的,至少三两分钟是买不到的。
安静看出他的疑惑,把罐头向前一推:“这是酒吧的那个小弟弟送我的,都给开完了。你先吃点儿,这个给你。”她又推过去一个杯子,“新的,也是那小弟弟送的。”
老大拿过杯子看了一眼,自己倒了杯酒,晃了一下,看了一眼,凑到鼻端嗅了嗅,说:“来了第一天就这么有人缘。那个酒吧我从来没进去过,也不认识那儿的人。”
安静看着老大的动作,标准品酒步骤,眼睛一下子亮了,很是着迷的说:“老大,看不出你也是酒中高手。”
“哼!”老大板着脸喝了口酒,十分不愿被面前的女生当成同类,至少不该是酒中高手之类。话说回来女孩子怎么可以真么喝酒呢?还一副酒林高手的样子。
安静不知不觉咬了咬嘴唇,这个男孩居然有些迷人,尤其在这种朦朦胧胧的月光之下,有些。。。。。。秀色可餐。紧接着她又清醒了,喝了一大口酒,眼神有些暗淡。自己怎么了,好了伤疤忘了痛,居然对一个小男孩想入非非的。她不再理会老大,低着头把花生米一颗一颗送入口中。
老大慢慢咽着口里的酒,他一向不喜欢喝酒,本来只是想就此找个话题劝导一番,但是眼前的女孩似乎没有和他攀谈的意思,他于是放下仅抿了一口的酒。
谁料,就在他放下杯子时,安静伸手拿走了杯子,倒出一半的酒,向里扔了半杯冰块,又蓄满了酒,晃了晃,重又递过来,睁着一双有些忧郁的眼睛,略带歉疚的说:“我有的时候会突然不想说话。你不用陪我,一会就去忙吧!”
老大听了,反而想静待事态发展。他感觉安静一定有什么苦恼,那么听一听未尝不是一件善举,还可以借机会多了解一下眼前这个似乎总是很忧郁的一样的女孩。
其实安静他们下午的谈话,他都听到了,对于不是北漂等等话,引起了他的好奇。还有晚上这两瓶酒,芝华士和威士忌,即便是最廉价的,也要在五六百元之上,更何况是院子旁边那家酒吧卖的,恐怕以一个月薪八百的杂工是难以奢望的。
“怎么了?”安静见老大半天没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就又想解释,“其实我。。。。。。”
“哦!我在想这两瓶酒,你怎么带出来的,这里酒吧的酒都不外卖。”老大端起就喝了一口,忍不住点了下头,还是加冰的好喝。居然还有冰?
“我扔了钱就跑。”安静撇撇嘴,有一些得意。
老大不做声了,暗暗皱眉,这是很骄傲的事儿吗?
安静一仰头,喝掉半杯的酒。然后望着天上的月亮,“老大,你说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这很难说。”老大模棱两可的笑了笑,怎么又换到这个问题了。
“我是水瓶座的。”安静像猜到了老大心思,她又再把酒倒满,“属于跳跃性思维,很多人都会觉得我难懂吧!其实我很简单的,就想能安安静静的吃饭,工作,睡觉。”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老大揣测着安静的表情,这个女孩的背后谜团似乎越来越多。
“可是我不一样。”安静的语调低沉了下去,眼神变得落寞无助,有一刻,她真想把心里所有的郁闷,全都倒给面前的这个男孩。可是她忍住了,我不能做得像个疯子。她提醒自己,毕竟才认识一天,她怕自己会把眼前的人吓跑,那样就会又失去一次机会,还得重新找工作。
老大平静的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催促安静。
“那喝酒吧!一会冰块化了。”安静活跃了起来,或者说她努力压抑着心里的哀伤,想把气氛挑起来,“你少喝点,小心喝多了。”
她伸手把老大的杯子抢了过来,一仰头全干了,喝完了还呵呵笑着,抹抹嘴,指着天上的月亮说:“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呀!”
老大皱起了眉,第一次沉下脸:“安静,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
安静的脸上泛起酡红,眼神却很清醒,她摇摇头:“我没喝醉。”
“我没说你喝醉,是时间问题。”老大举起左手,表上的时针已经快指向十二点了。
安静只是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无所谓的说:“还早呢!你困你去睡吧!这月亮这么好,我想再和它喝一会儿。老大,现在是我的时间,不是上班时间,对吧。”
老大真没想到安静会这么说,他的脸白了白,手指关节绷紧了,语气却依然平静:“对。”
安静站起来跳舞一样走了几步,回头微笑的像个天使:“那你也不会在我一觉醒来之后炒我喽?”
老大的脸沉下来,十分认真的说:“安静,不要挑战我的包容能力。我没对你的行为进行批驳,可是也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挑衅我。”
“我明白。”安静的唇边有无奈也有散漫,她挥了几下手,“你是老大呀!我只能乖乖听话。”
老大面色微沉,他明白安静在借酒装醉。但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一个伪醉鬼浪费时间。而且他已经决定,不会再姑息安静,让她以为和自己喝了点酒就可以无所顾忌。或许马上会上演一幕不堪入目的行为也说不定,所以他很断然的推杯而起,转身进屋。
安静望着老大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自己又得罪人了是吗?可是她真的忍不住,她不是在挑衅别人,而是想嘲弄自己。
这些话没法说,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她只是看着那个挺直的背影,在它渐渐看不清时忽然问:“你知道李清照的那句词吗?”
“我不是中文系的。”夜风中传来老大硬梆梆的回答,那背影已经被无情的门掩住。
安静傻傻的站在院子里,忽然觉得很冷很冷,她抱紧了双肩,无力的伏在石台上,心头流过那一句词:“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