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擦干眼泪,推开了门。屋内烟雾缭绕,谢雨呛得忍不住咳嗽。坐在炕头的娘有些慌乱,匆忙熄灭烟头。“丫头,这么晚回来,吓着没?还没吃东西吧”。说着起身下炕。谢雨咬着牙忍住眼泪。“娘,我不怕。这不熟路嘛。”看着娘脸色苍白,身体消瘦了很多。炕头上放着刚熄灭的烟头,那是父亲没用完的烟叶用废纸卷的。也许自己不在娘身边的这一千多个夜晚,母亲都是这样过的。谢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打开背包,把来时买的药递给了娘。“娘,听说这药专治您的病,很管用的。您试试。”谢母知道,这是女儿省下的饭钱,接过药瓶,老泪纵横。
妹妹已经入睡,昏暗的灯光伴着烟雾照在她脸上,几个月的时间,妹妹瘦了了一圈。家里地上她一个人忙碌,双手都是裂开的血口。为了照顾家里,谢雨去上学后,妹妹根本就没再去学校。谢雨的眼泪再也不听使唤,奔涌而出。她才十四岁,怎么可以承受这么沉重的生活。而这一切本应该是自己承担的。谢雨多么痛恨自己的自私啊。同父异母的哥哥是娘亲手带大的,也许是生活的艰辛,父亲过世后,他并没有照顾过这个家。娘却无怨无悔。
七月是农村最忙的季节,遍地的庄稼都已经成熟,一片连着一片。等待收获。娘依然无力下地,农民就指望着秋收的庄稼,谢雨和妹妹忙的顾不上吃顿踏实饭,开水加馒头,是她们一天的给养。这个季节天气再晚,干地里的活还是可以看得见。随着夜色加深,干活的人们陆续回家,田野里你能听到的只有风吹过麦田的沙沙声。谢雨打算和妹妹吃点东西,再干会。坐在地埂上,吃着晚饭,望着一望无垠的庄稼地,她多么希望秋收的庄稼能让家里稍微好一点。“姐,我们很快就会好的。”妹妹啃着手里的馒头,把水递给谢雨。“当然了,秋收之后,姐送你去读书。”谢雨不能让妹妹为了自己失去上学的机会。“姐,我们先去县城给母亲看病吧,等娘好了,我们一起上学。”谢雨给妹妹擦去嘴角的馒头渣,“嗯,就这样。”姐妹俩消失在夜色下的麦地里。
上天不负有心人,谢雨家的农活没耽搁,麦子收获还算不错。尽管娘坚持不去医院,说白花冤枉钱。谢雨和妹妹还是硬把娘带着,去了市里医院。娘的身体过分虚弱,但病情不是太严重。一个星期的住院治疗,娘的恶露不再反复。娘的精神也明显好转,能下地自己转转了。天天嚷着回家。嘴里念叨着:“得花多少钱啊!”医生说娘可以出院休养了。对谢雨姐妹俩来说,娘的身体恢复,是多么开心的事情。自从父亲离开人世,姐妹俩再也没真正开心过。还真应验了那句话“上帝关了你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开一扇窗”姐妹俩相拥着母亲,谢雨喜极而泣。
回到家里,谢雨和妹妹宰了家里仅有的一只老母鸡,为娘补身子。因为娘,这个家似乎又有了朝气。娘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忙碌的日子,还可以给谢雨姐妹做点饭。
秋粮开始收购了,许多乡亲都赶着牛车,载着一年的收获去秋粮集中收购点。谢雨家的麦子有一半已经还给那些借钱给她们的乡亲,还有一些也要送到集中点,卖了。但是家里没牛车了,必须等到明天才可以借到牛。
春生惦记着谢雨家的农活。两个女孩子,光是收麦子就够难为她们了,况且家里没有牲口,怎么可以去卖粮。他知道,谢雨一定会在那里。他整理整理衣服,向谢雨家的果园走去。
今年雨水多,生长了一年的梨树树叶茂密,棵棵旺盛,都冒出篱笆墙一截了。谢雨一个人坐在果园里。秋收结束了,娘也在慢慢恢复。如果爹还在世,家里一定其乐融融。“又想念叔了吧。”春生看着坐在地上发呆的谢雨轻声说。谢雨叹了口气,拿起一把铁锹,小心除去果园的杂草。她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娘和妹妹一定也像她这样,每天在这里想念父亲。抚摸着每一棵小树,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在这个小园子里,谢雨总能找到爹的气息。春生看着眼前的谢雨,他不能让谢雨再这样下去。他一把抓住谢雨“小雨,别这样,相信叔在天之灵不想看到你这样。我们一起努力吧。”谢雨明白,她再想也没用。自己必须振作。就在今天,好好把果园打理一下。她不能辜负爹娘。谢雨递给春生一把铁锹。“来吧,一起做“。夕阳泼洒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泼洒在整片的田野。稀稀疏疏的农家小院,升起袅袅炊烟。田野里的麦子全部被收割了,空气里还弥漫淡淡的麦香。河边的坑洼里,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
这个时节,乡亲们的牛车也还没忙过去,到谁家借呢。况且这一年没少给相邻添麻烦。谢雨辗转反侧,想了一夜。天边已经鱼肚白了,谢雨叫醒睡梦中的妹妹。她决定用手推车把秋粮送到收购点。
四百多斤小麦,也有些分量。谢雨双手推车,肩上担着的一根草绳,深深陷入她柔弱的肩膀。白色的小衬衫基本湿透。小妹虽然年纪小,但对这些体力活一点都不怕。她在前面用绳子拉着手推车,希望这样可以减轻姐姐一些负担。天渐渐亮了,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上,谢雨和妹妹艰难行走着。
春生的牛车在山路转弯处停了下来,母亲挡在路中间。春生从车上跳下来。“娘,小雨不容易,“今天秋粮收购就要结束了,您好歹让我把粮给她们送过去。”刘母突然坐在地上大哭,“难道忘了你弟弟怎么死的了吗?还不够娘伤心吗”看着母亲哭得伤心,当年的那一幕浮现在春生脑海。
那年春天浇灌春苗,因为水和地的事情,两家大人在发生激烈争吵后大打出手。春生两岁的弟弟在一边无人照看,落进村头的水井。娘悲痛欲绝。事情发生后,娘便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到谢家。谢雨的母亲也时常觉得愧疚,任凭娘这些年怎么闹,谢雨母亲也只是经常躲着。就这么在村子里将就了十多年。春生和谢雨这些一起长大的孩子们,都经历过刘谢两家父辈们的战争。这么多年来,无人能在娘面前提及此事。更无法化解两家的矛盾。春生知道,这是娘心里的痛,过了十多年她也痛苦了十多年。面对娘的伤痛,春生还能说什么呢。可谢雨家怎么办。他不能不管,春生坐在地上陷入了两难。
蜿蜒的山道上,谢雨和妹妹艰难地推着车前行,过了弯道,路会好走点,谢雨放下车。把水瓶递给妹妹。“三妮,歇会吧。”谢雨活动一下发酸的胳膊,用袖子擦拭着妹妹额头的汗珠。
春生远远看见谢雨姐妹,起身迎了过去。“小雨,三妮,累坏了吧。我……”“春生哥,快来帮忙啊,都快累死了,”三妮淘气地样,春生更加自责。谢雨知道,他也无能为力。“去看婶儿吧,我没事的”。谢雨低下头,掸着身上的尘土。
春生的母亲再也无法忍受儿子的不孝,她扑上去,撕扯着谢雨的头发,哭骂着:“我打死你这不要脸的狗东西。”谢雨觉得脸上生疼,还没回过神,就被摔倒在地上。春生拉住母亲打在谢雨脸上的手。“够了,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春生娘被拉了一个趔趄,她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做什么孽了呀,生出这么个儿子……”三妮扶着一身尘土的谢雨,看着姐姐脸上混着泥土的血道。她怒不可解。“刘春生,你怎么回事。”“三妮,我们走吧。”谢雨强忍着脸上的疼痛,拿起草绳挂在肩上,含泪转身和妹妹向山那边走去。
春生呆呆地站在路边,看着谢雨远去的背影。本想帮谢雨一把,忙没帮上,反倒连累谢雨受这么大的屈辱。他咬着牙,疯狂地用拳头砸着被风化的没有棱角的山石,在心里一遍一遍问自己,“我该怎么办?”粗糙的山石上留下斑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