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峨峨将军旧相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漫点嫣红在微风的吹拂下,把四月的晋王府装扮地格外美丽。今天,又是一个晴天。西方的天空特别蓝,特别纯粹,纯粹的像一匹蓝色的锦缎。晋王妃拢了拢垂到耳旁的细发,坐在曲池亭看那湛蓝的天空。白云在天空中自由的游荡,时而聚拢,时而分开,显得分外亲密。王妃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你说,这两片云是不是在一起?”晋王徐徐走来,开口问道。“它们当然是在一起了。你看它们靠得多近。”王妃淡淡一笑,抬头去看晋王。晋王正抬头看云。明媚的阳光下,晋王谦和地笑着,明亮的眸子里闪耀着七彩光芒,那是一对让众生倾倒的眸子,纯粹、温和,仿佛就是人间最暖的春意。王妃竟然些发愣。“怎么了?”王妃掉头看时,晋王已回过了头,面带诧异的问她。“哦,没什么。今天有贵客?”这才发现晋王头上的金冠,王妃道:“要不然你怎会戴这么繁重的东西。”“督护使司的李将军今天过来,”晋王一声叹息,接着说下去:“你仔细看一下那两片云,虽然从下面看是重合的,却处在不同的高度上。等风一吹,就各自散去,再也不会见面。”王妃笑了笑,不再说话。
看云时,你和云的距离很近,看我时,你和我的距离很远。王妃心里突然一阵空荡。那种眼神,他只表现出一次。十年前,从水里救起她时。他和她的第一面。那双眼里瞬间流露出多种感情:痴迷、焦急、关切、喜悦、担忧…在这些感情的点染下,那双眸子璀璨的如同天上的星辰。救起她后,他深情地望着她,连声音也哽咽起来:“薇,你怎么了?”“哦。”她听到心中轻轻地叹息。如实告知他那一刻时,她觉得自己实在残忍。可她毕竟不是,不是他的薇。那一瞬间,星眸中所有光芒都暗了下去,惊疑、失望……这些,给她留下无穷的记忆。
他真的很爱薇。自她认识他,他的卧房里始终挂着一幅画。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素衣不染纤尘的宓妃站在水中央,神情落寞,而此时水边,魏东阿王曹植静静伫立,眉目间缕缕痴迷、伤感跃然纸上。这神情,不就是第一次见她的写照吗。认识他那么久,他总是一副谦和、淡然,恍若魏晋名士,这种痴迷,只会对一个人才会表露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在亭间睡着了。晋王离开时似乎说了些什么,她竟忘了。一觉醒来,白衣上飘落了不少桃花。不远处,晋王带着一人正往这边过来。这时再躲显然来不及,她急忙站起身,抖落身上的桃花。晋王和来人并行,那人生得猿臂窄腰,身材高大,一望便知是个武将。走近来后,王妃不由得惊叹,此人虽然皮肤稍黑,面孔却相当英俊。寒星一般的眸子,比起晋王也不惶多让。薄唇紧抿,显示出军人特有的坚毅。只是,似乎让人不太好接近。两人还未走近,王妃便迎了上去。晋王立刻告知来人:“这是子言,我的王妃。”“子言,这是督护使司的李义李将军。”晋王道。见到这样艳绝天下的美人,连李义冷峻的眼里也闪出了亮光。他微微一笑:“王妃的桃花妆真是漂亮。”晋王回头一看,王妃似乎春睡刚醒,眼色朦胧,眉心更是点缀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显得格外娇丽动人。王妃低低答道:“让将军见笑。”抬起头时,将军还在看着她,一丝笑容挂在唇边,又似嘉许,又似嘲讽。她看着这似笑非笑的眸子,心下十分疑惑。应该在哪见过,又似乎很远了。他就这样饶有兴趣地看着晋王妃,丝豪不去看晋王的脸。晋王依就沉默。男人在这个时候沉默只有两种情况:这件事压根就不值得出手;这件事出手也白搭。王妃从深思中抬起头来,她的眼神依旧迷惑。
“看来,你真的忘记我了。我们应该有十九年没有见过了。”李义一声叹息,不再说话。十九年,十九年前,她应该只有八岁。原来是他。林家管家的义子。记忆中,那个十岁的小男孩是惹人讨厌的。那时候,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头上扎着花,胳膊腿像粉嫩的莲藕。那小男孩只要一见她,总会伸出手,或是揪住她的头发,或是重重地在她背上一拍。记得有一次,还用墨汁把她新做的衣服弄脏了。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被弄哭,这小男孩每次下手都那么重。每当看到她哭时,小男孩总会站到一旁,似笑非笑的看她,似乎很欣赏这种表情。她忍不住想把这些告诉父母,可她没有。这小男孩是个孤儿,管家虽然收养了他,却只把他当做奴仆使唤。他毕竟不是坏人。可一想到自己哭得越凶他笑得越厉害,她忍不住满庭园的追打他,叫他还笑!日子渐渐过去,只是那调皮的小男孩突然消失了。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他。
王妃再次抬起头来,她的眼神清亮美丽,对着他微笑:“李义,没想到你会当将军。”李义也微笑起来:“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晋王瞬间也笑了:“真是‘万里他乡遇故知’,既然如此,你们在这叙旧,我叫人给你们准备茶点。”“如此,谢谢晋王兄了。”李义也不推辞,抱拳一揖,便坐在亭中的一方石凳上。晋王回头看了他俩一眼,便悄然离去。直到晋王的身影完全隐没,王妃才在将军的对面坐了下来。这些年不见了,王妃不由笑道:“我们都是老朋友了。”虽身在异地,可见到故人的感觉还是让人无比亲切。“我们都是老朋友”,李义突然冷笑起来:“可我一见到你就识出你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不可闻。王妃一愣,既而引开了话题:“十多年不见,你去了哪里?”李义答道:“人长大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我参了军,一直在青海打仗。”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啼哭旧鬼冤,天阴雨湿声啾啾。真想像不出来李义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她不由长长叹息。“其实那里比你想像的好。”似乎看出了王妃的心思,李义笑笑,继续说下去:“那里非常澄净。天很蓝,一棵棵白杨挺得很直,山顶上都是积雪和冰。远远望过去,整座山峰笼罩着一层仙气。有时候,还能看见雪山上恢弘的宫殿。”李义顿了顿,突然无限憧憬地说道:“那是一个最接近仙境的地方。那里的湖泊蓝得就像大海……”王妃在他的描述下托腮沉思,似乎看到了:那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纯净、天然,僧侣五体投地,嘴里吟诵着最为虔诚的祝词,这儿,是一片被神祝福的土地……
微风轻轻地吹拂,这一对人儿在亭中静静坐着,连晋王的到来竟没有发觉。晋王依然淡淡地笑着,摒退了手捧茶点的侍女。轻轻把茶具放下,晋王亲自给客人倒茶。王妃立刻站了起来,轻轻按住他的手,接过了茶壶。一股清泉依次倾入了杯中。满亭刹时溢出一阵清香,温润、幽情,令人心旷神怡。李义用一只手把玩着杯子,轻轻嗅着杯中的清茶,道:“好杯子。”王妃掩嘴笑道:“你这促狭鬼,我还以为你品出了这朝露龙井呢!”李义道:“那你先来说说。”王妃望了一眼正在微笑的晋王,正色道:“这龙井,生长于江南红壤,最为人熟知的是新雨龙井。以新雨浇灌,取其嫩芽入茶;但王爷这朝露龙井虽然亦用江南红壤,却用储下的朝露浇灌,是以绵甜温润、余香不绝。将军此举未免有买椟还珠之嫌。”王妃笑盈盈地看着他。李义不仅大笑:“子言说得对,是我看错了。”“咕嘟”一声将茶咽下,他满是赞赏地说道:“果然好茶!”晋王突然摇头,笑道:“杯子确实胜过茶水。”他把茶碗举起,日光下,茶碗几近透明,胎质细腻、触手生温。子言不由脱口说道:“越窑青瓷?”“不错,这一套茶具就是当年越窑生产出的‘雨过天青’胎母,李将军确实好见识。”李义并不答话,眼神渐渐冷峻。王妃怒道:“你们俩合伙骗我。今天恕子言先走了。”意识到受骗,王妃带着嗔怪,拂袖欲去。女人生气往往没有理由。李义的眉头皱了皱,说道:“来了这么久,我忘了还有一堆公文等我处理呢。”接着站起身来:“我先告辞,改天再过来看你们吧。”“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子言定定地看着他。李义连忙摆手:“没有,只是军情紧急,我可不想贻误军机。”“子言,你累了,先回去吧。”晋王低低说道。
微风吹拂,柳枝飞舞。耳边,王妃的吟唱越来越远:长相守,久离别,思君不见,愁云又上心头。拂手柳,掠墙风,红尘三世,明朝何人共守?晋王伫立亭中,心中万千波澜。李义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你对子言并不好。如果你喜欢她,就真心待她;如果不喜欢,我就取代你真心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