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梦魂俱惊意难平
春天真的来到了。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踏着十里清草香,向帝都靠近。
林子言看看窗外,春光正烂漫。她取出一尾古琴。正是晋王常用的那张。林子言看着如水琴弦,不由雅性大发,开始弹奏起来。清澈的琴音流出。不同于《高山流水》的高雅,林子言的琴声愉悦而欢快,正是南方常见的小曲。李义微笑着,找着拍子应和。林子言眼波流转,似已沉醉在这熟悉的琴声中。
春光那么灿烂,连人的心情都舒畅好多。林子言一曲奏毕,但觉睡意袭来,不由得蜷起身子。怎么这样困?她只能把头歪向一边,眯上了眼睛。梦中,她又看见了那个人。黑色的天幕下,那人立在远方。“轲。”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你好吗?”只是,那人冷笑了一下。“你?”林子言微感诧异。印象中,陈轲应该不会这样的呀。正在犹豫中,陈轲突然跃起,像夜鸟一样,消失在黑夜中,没有一丝眷念。“轲,不要离开。”林子言喃喃说道,眼泪自腮边滑下。她突然惊醒,却发现正对上李义的眼神。“你?”车厢的光线忽明忽暗,让她顿时觉得李义的眼神颇为异样。可是,他终究叹息一声,没有说话。“难道,梦中的话让他听到了?”林子言思忖,却没有说话。远在京城的他早已娶妻生子,终将离开自己了,只是,还想见见他,还想和他谈谈。原来,时间真得可以冲淡一切呀。十年了,她都可以这样的平心静气。
林子言撩开车帘,外面,芳香的空气扑鼻而来。不过,春天的天气却不是那么一如继往。转眼间,晴朗的天气就阴了下来。天边的黑云越聚越拢,黑压压地压在头顶。林子言不由得缩回头。“要变天了。”晋王从马上跃入车中。天气转瞬即变。刹那间,雨点已经“噼啪啪”落下来,砸在马车帘上,发出“铮铮”的声响。“这么大的雨!”林子言不由叹道。虽然马车顶覆了两层油布,但是还是被砸得砰砰有声,看来,支撑不了多久。“咱们下去避避雨吧。”晋王提议。“也好。”李义点点头。三人吆喝前面马队停下。还好,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小镇,也能暂时歇歇脚了。
只是,李义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一如外面阴霾的天空。他越是不说话,林子言真是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心情也不由得沉重起来。看来,李义是有什么话要说呀。
驿馆中,林子言收拾了随身的衣物,斜倚在桌前。小心翼翼地,她拿出一件东西来。那是一面雕花的菱镜。轻抚着有些苍白的脸,林子言不由有点怅然。十年来,虽然锦衣玉食,可还是不由避免地衰老了啊。正发怔间,一人破门而入。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只是轻轻藏起了这面菱镜。可这人目光冰冷,眼光早已灼灼扫到。
“将军。”林子言垂下眼,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你还是想见他,是吗?”星眸冰冷。“其实。我已经…”林子言垂下头来。由于数天奔波,林子言也削瘦不少。可是,她的风姿,越发显得美丽。宛如雨后一支清荷,楚楚动人。李义只觉得心旌动摇,他突然抬起林子言尖尖的下巴,嘴唇重重地覆上去。温润而香甜。可是,林子言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想把他推开。可是,他突然松开了手。林子言只觉得身上一轻,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身体不住往后仰去。
李义只是抿紧了嘴唇,却没有伸手。“其实,我不想伤害你。只是,我不想让你再去找他了。”“为什么?”还带着强烈的怒意,林子言瞪着他,问道。“不要找他了,他不值得你这样。”李义说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子言问道。
“你,为什么这样说?”稍微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林子言说道。“从青海回来后,我去找过你。”李义说道。“但是,他们说你已经死了。”“死了。”林子言征住了,没有任何表情。是的,她已经死了,她的坟墓,已经赫然伫立在扬州西郊。任时间流逝,永远地伫立在那儿了。
“可是,我不相信。”李义说道:“我找到你和你孩子的坟墓,把它打开了。”“啊。”林子言轻呼。她定定地看着这个不动声色的将军,却无法想象他的疯狂行径。
“我相信,你没有死。”李义笑道:“你果真没有让我失望。”阳光从窗棂中碎碎地落下来,给李义的脸上镀上一层金光。只是,目光突然忧伤起来:“可是,却看见了天宝。”
林子言浑身一哆嗦:“你。”“所以,我让你不要再找他。”“天宝。”李义的目光突然无比寒冷:“天宝,真可怜。”“怎么了?”“他,被人做成了冥童。”“冥童?”林子言无比诧异。“就是民间的水银娃娃。”
“水银娃娃?”林子言的目光突然无比呆滞。水银娃娃,是民间一种极为残忍的术法。选择刚断气还没有僵硬的童尸,在头顶卤门和脚底开两个口,灌入水银,慢慢地,水银会灌满全身。而这个孩童的灵魂,也会被永远地禁锢在躯体里。这样的孩子,不能转世投胎,只能以纯净的灵魂,生生世世为墓主守灵。在南方,好多富裕的商人为了维持死后奢侈的生活,大量购买这种冥童。而好些贫困的家庭,只能将孩子买出去。在利益的驱使下,有些无良之人甚至专门从事买进孩童,炮制冥童的邪恶买卖。
“那,又怎么和天宝又扯上关系了呢,是谁,这样残忍地对待天宝?”林子言只觉得心中不停地颤栗,一颗心紧张地要跳出来。不行,她一定要回去,看看天宝。
“你不用回去了。”李义说道:“我已经释放他了。”顿了一会儿,“其实,你在迷失森林已经见过他了。”回想起在水中浮沉的天宝,林子言的脸色暗下来:“他的确是被人害死的,是吗?”“是的。”李义的目光无比坚定:“真是一帮愚昧而狡诈的人啊。作了这样的事情,还害怕受到阴界的惩罚。为了躲避阴界的惩罚,索性将这些孩子做成冥童,让他们的灵魂永远无法转生。这样,也没人把他们的恶行告知神明了。”李义看着林子言,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殷红的鲜血从手心滴出,李义不再说话。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林子言声音很轻:“他,肯定知道这件事吧。”李义没有答话。许久,林子言和李义都沉默。林子言突然抓住了李义的肩膀:“告诉我真相。”直视着林子言的眼眸,李义说道:“可能。若我是他,不会相信我爱的人就这样死了的。何况,棺椁上还有他写的诗。”
是吗,是这样吗?林子言手中的菱镜砰然落地。“你先出去。”很早之前,她就看不透他心中的想法,现在,他们的距离更加遥远,他究竟是怎样想得。林子言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李义依然站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林子言木然转过身去。只听身后一声叹息,门被轻轻地阖上。
林子言坐在桌前,看窗外那弯寂寞的新月爬上来。晋王看到这样的情况,也只是悄悄在桌上放了一碟精致的桂花糕。有风从窗户飞进来,头顶的流苏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她清秀的面颊上已经湿润。十年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十年了,他心里果然没有自己了。可是,为什么死的会是天宝?为什么,他可以放任这样的罪行?林子言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琴弦。本来柔软的琴弦经过这样一勒,立刻毫不客气地钻进肉里,留下深深的印迹。鲜血顿时从指尖涌出,落到古琴上。“铮”一声,琴弦俱断。而晋王妃的眼里,也抹上了一帘闪烁不定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