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于无声处听惊雷
华灯初上,一袭红裙飞舞在陈府的幕色中。他应该快回来了。凌薇立在风中。也许今天,也许明天,陈府不会再死气沉沉了。相伴惯了,一个人还真不习惯。而此时,一顶玄色马车已穿过东城门,进入汴京。
软轿里,一个男子探出头来。虽然暮色掩映,可影影绰绰中仍能看清来人坚毅的侧面。是他,凌薇微笑,老朋友,你终于回来了。马车沿街前行,却没有在陈府面前丝毫停顿。马车径直从门前驶过。远归的人儿没有丝毫考虑,径直驶入城中,那里,正是巍峨的皇宫。
清烟缥缈中,陈轲步入殿中。手中,是一幅厚厚的卷轴。那是长安一行的本意,也是天子心结所在。似乎真的有些累了,陈轲的步履慢了下来。迎面的廊中,一个青色的身影飘过。婀娜妩媚,看来,她早已回来了。“丞相大人,又见面了。”声音又轻又甜,隔栏飘来。“兰才女好。”陈轲笑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才子可好?”那人渐渐走近,赫然就是芝兰台的大才女兰泪。“丞相,你手中是何物?”纤手微扬,已握在卷轴之上。陈轲笑道:“姑娘要看,本是荣幸之至,只可惜,皇上不愿再等了。”回手一别,卷轴已换到右手上。兰泪亦不惊讶,只是迅速缩回了纤手:“陈丞相长安归来,风尘未洗便来面圣,兰泪不耽误了。”言毕,徐徐离去。陈轲握紧卷轴,步入正殿。
殿中,华服天子已等候多时。斜倚在金榻上,天子的眼光变幻莫测。这一刻,既是他盼望的,又是他担心的。陈轲也不等天子发话,毕躬毕敬承上了卷轴。赵传接过,小心翼翼地在天子面前展开。一幅幅鲜活的图画在天子面前显现,天子的脸色开始阴晴不定。“晋王,吾弟…”天子的嘴角突然挑起一丝笑容,随即隐没,“上酒,为陈丞相洗尘。”陈轲笑道:“多谢皇上恩典。臣恭敬不如从命。”“其实,这次让丞相亲自前去,实在是因为朕太想念皇弟。如今,朕终于见到了…”天子轻轻摩梭着卷轴上英俊的晋王,喃喃说道:“他,就是我的全部…因为,他的一切我的不曾得到。”陈轲低头不言,只是喝光了面前的佳酿,有些时候,倾听往往比交谈更能令人舒缓。天子突然叹气,“有时我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我究竟是谁…
先王去世的很早。而母后又实在太年轻。那是洪光十年,我刚满两岁。帝国的历史在那一刻停顿。父皇在这一年病逝,母亲被拥上后位,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就是日后以铁腕闻名的高太后。可是那时,母亲是什么也不懂的。还没有体会到什么是爱情,便做了寡妇。新寡的高太后是那么孤独,那么寂寞,可命运却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她在御花园第一次遇见了楚公子。“楚公子?质子耶律楚齐?”陈轲不由问道。“不错,就是他。”天子的脸色突然变幻:“耶律楚齐生就一副英俊面容,而且,非常讨人喜欢。高太后涉世未深,很快便被楚公子刻意的讨好所迷惑。那时候,楚公子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太后的一切,都由他操办,他所要的一切,太后几乎都应允。到最后,楚公子出入皇宫后苑如入无人之地。陈轲顿了一下。虽然那段传说几乎街知巷闻,可从这样一位王者口中说出,确实让人一下子无法接受。“以后呢?”天子的眼光投向远方:“夜宿龙床,夜夜笙歌。”高太后似乎完全沉醉在这段不伦之恋中了,虽然楚公子要比她小两岁,虽然楚公子是敌国的质子。可这又有什么在乎的呢?两人如胶似漆地缠绵,直到,直到太后再孕。“再孕?”陈轲颇为惊讶,“晋王殿下应为先王的遗腹子。”天子苦笑:“太后在先王逝后九月即生子,没有任何可怀疑的。可是,也可以是怀胎七月即产子。”天子叹息:“所以…”陈轲直觉得气氛越来越重,压得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皇上无需质疑,因为晋王的确为皇上的弟弟。”天子并不答语,只是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后来的结局吗?母亲为什么变为史上的高太后?”或许,这也是陈轲想知道的。
夜色已深,宫内,星星点点的灯光开始亮起来。天子饮下杯中佳酿,只觉辛涩不已。“后来,楚公子愈发骄纵起来。他开始不再满足讨好太后、专一为太后服务了。更多的女人,更大的权力,才是他想要的。
他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了。他开始筹谋一件事,那就是从那个他一直屈从的女人手中夺走他想要的东西。一场无声的政变开始了。汴京一夜间暗潮涌动。耶律为契丹国姓,楚公子得势以后,汴京城内的耶律大户便多了起来,现在,这些大户们频频在夜晚出入宫廷,似乎在密谋什么大事。
可是这天却特别平静。烛光密密地打在每个人脸上,楚公子英俊的脸上也映上了斜斜的光影。可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荡漾着一丝笑意:“明天,行动开始。”七分醉意之下,楚公子拉过一旁陪酒的歌伶:“你说,我日后把你封为什么呢?”手下不停,抚上年轻女子的脸颊,带了些酒劲,年轻女子的脸上顿时现出一块淤青。她不仅哆嗦起来。素闻楚公子脾气古怪,动辄得咎,年轻女子紧咬牙关,不敢吱声。“真乖!本公子再赏你一杯。”楚公子似乎对这个歌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干脆将她拥入怀中,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帮酒徒已经彻底迷醉,哄笑着,吵闹着,场面已渐渐变得不堪入目。巨变却在这一刻发生。一队人涌入。这些人出手敏捷,见人就杀。一道道血雾腾空而起。大部分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倒在血泊中。这些养尊处优的契丹贵族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楚公子却醒了。他一把推开怀中的歌伶,身形已弹开三丈。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怀中的歌伎反手拉住了他。她紧紧制住了他的左手。而此时,一把利刃从楚公子的后心刺入。楚公子只来得及捂住创口,致死也不明白,楚公子用最后的力气将歌伎钉入对面的墙中。“为什么?”楚公子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散去。“因为,你早该死了。你再想想,我是谁?”歌伎突然大笑起来,眼中的狂热持久不退。“哲陈纯?你…”楚公子缓缓闭眼。
高太后独坐宫内。她已经等了很久。内侍入内,在太后面前的锦榻上放下。“事情已经办妥了吗?”太后缓缓抚摸着金匣,喃喃自语:“你终于安静了。”“已经完成了,全部击杀。”一个黑影在幕后说道。“好。”太后缓缓打开金匣。匣中一个人头静静伫立。没有血迹,没有恐惧。楚公子就像刚来到太后面前一样,纯净的就像初生的孩童。“现在,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一行清泪从太后面颊滑落。“再见。”汴京的威胁在一瞬间解除。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可以影响到太后的威严。抱着爱人的头颅,她已经彻底觉悟了。在爱情和国家面前,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为了自己儿子的将来,高太后牢牢掌握着当今的政权。太子刚刚登基,太后便毫不手软地杀死了当年扶持自己的一帮大臣,更是干脆利落地剪除了一众党羽。不管是暗杀,还是流放,高太后没有丝毫手软。就连诛杀有谋反嫌疑的亲弟弟的时候,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从此,世人不再称颂高太后的美貌和温柔,只是永远记住了她的铁血和无情。而她,也把全部的关心和热爱献给了这个后来的孩子。他,就是晋王。天子终于从回忆中拔出神来。从小,母后就把全部的热爱给了这位皇弟。晋王自幼习武,教他的,都是母后从四处网罗的绝顶高手。虽然母后极力地隐瞒,可太子还是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始末。虽然母后特别钟爱自己的幼子,可晋王并没有养成骄纵的坏习惯,反而更加温和谦逊。只是天子却变得十分倔强。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用尽办法得到。特别是晋王想要的东西。少年天子是不会顾忌这些的,反而更喜欢抢夺。晋王是不会为这些和他的哥哥争夺的。直到,他们同时抢夺同一个女子。晋王终于毫不相让。战火一触即发,而他们的母亲已垂垂老矣。失败者遇到了最严厉的惩罚。晋王被放逐到西京,直到母后过世,也没有再见到亲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