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林间。
易水寒按照万事空老人所指的路,经过一日的路程,终于走出西域地界,再次看到一片绿。
这片林子并不甚大,树木不高,但贵在绿意喜人,这对于在西域呆了一个月之久,每日里眼中只能见到黄沙的易水寒来说,无疑是最令人放松愉悦的。
易水寒并不着急赶路,缓步在林间,静静的走着,想着一些事情。四周静谧,唯有风过吹动树叶的声响以及偶尔的鸟鸣。
晌午时分,烈日当空。
易水寒停靠在林间小路旁的树边,俄而一抬头,神色一怔。
在这小路旁一颗最为粗大的杨树主干上,竟有一个“卍”字样的划痕,虽然很淡,但对于易水寒这类江湖客来说,还是能够轻易察觉到的。
微微皱眉,易水寒走到那棵杨树旁,伸出手轻轻磨蹭了下这个标识,默默不语,半晌,收回手,继续向前走去。
易水寒缓缓走着,微微低头,脑海中回忆着自己所知道的门派帮会有哪个是用这种符号来联络的,但终是没有结果,甩甩头,易水寒不再细想,向前大步迈去。
大约在半个时辰前,易水寒身后开始吊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将头脸一起遮住,身形较之易水寒要瘦矮一分,背上背着一把刀。
很少有人会把刀背在背上。
那人并不出声,只是紧紧跟在着易水寒,易水寒慢走他亦缓行,易水寒加快步子那人也就紧赶几步,总之始终不离易水寒超开五丈。
心中一动,易水寒慢慢加快步伐,也不见其如何发力,只是同平时走路般从容,但两边的树木却纷纷倒退。
但令易水寒惊讶的是,自己已经使出八分的内劲来施展身形疾走,但后面的黑衣人却依旧能够跟上自己的步调。
两人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近乎于脚不沾地般的疾驰,如此近半个时辰,易水寒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蓦地,易水寒向前疾走的身形猛然一停,如钉子般立在原地。而其身后的黑衣人也一时间停下脚步,驻足不前。
易水寒背负双手,并未回头,静静的站在原地,并未开口说话。而其身后的黑衣人依旧是微低着头,闷声不语。
如此片刻,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一片黄叶,随风荡在空中,飘飞着向地面落去。
在这片叶子落到地面的一瞬间,处在前方的易水寒不知何时转过身来,也不见其如何拔的剑,背后的水寒剑竟也被其甩出手去,剑去如秋水,笔直射向黑衣人。
黑衣人却如未曾觉察般,依然微低着头,直待水寒剑的寒气已经刺到皮肤上时,脚一点向一旁微晃一步,险而又险的将之避让开去。
见到这一幕,易水寒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异彩。
奇异的是,那明明已经飞过黑衣人身后的水寒剑竟然莫名的旋转一圈,以比之前更为迅疾的速度回刺,剑尖直指黑衣人后心。
黑衣人身体明显一僵,瞬间绷紧,右手不知何时搭上了背后刀柄,转身,侧步,拔刀,一气呵成。
“铛!“
刀剑交击在一起,黑衣人微微一晃身,而水寒剑被刀格向一侧,即将坠地时,却被一只手掌牢牢的握住。
易水寒也不知在何时欺近了黑衣人。
剑,上挑。
只有这一个动作,但却快到不可思议。
饶是以黑衣人的速度也来不及再次举刀格挡,只有勉力向后一侧,但终是被凌厉的剑气吹开了头上的遮布,露出一张略显年轻,布满冷漠的脸。
易水寒没有再出手,水寒剑已经借上挑之势收回剑鞘。
黑衣人后退了一步,缓缓抬头,盯着对面的易水寒。
片刻,才缓缓将刀插会刀鞘。
对面的易水寒忽然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了,九郎。“
黑衣人冷漠的脸上,嘴角处微微上挑,道:“七哥。“
易水寒微笑点头:“两年不见,看来你的功夫更上一层了,竟然能凭借‘踏虚步’跟上我,不错,不错。“
名为九郎的黑衣人道:“七哥没尽全力,我还差的远。“
易水寒摇头道:“你还是老样子啊,永远一身的黑衣,话更是能不说就不说。“
顿了顿,易水寒道:“我方才虽没尽全力,但也动了八分的真气,这世间能够追上我的已经不多了。况且你今年才多大,十九岁而已,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凡了。“
九郎微微点头,不语。
“走吧,这林子也快到尽头了。“
易水寒转身大步走去,身后九郎不语,紧紧跟上。
丰谷镇处在中原与西域的交接处,因而虽然是一个小镇,却也热闹非凡,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比比皆是。
一家小客栈内,易水寒与九郎相对而坐。
易水寒看着对面的九郎,时不时的喝上一口茶。
而对面的九郎此时却是在埋头吃面,旁边放着五只空碗。
当九郎吃完第六碗面时,才停了下来,看向易水寒。
易水寒道:“两年不见,饭量还是这么大。“
九郎道:“吃饱,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易水寒一怔,继而问道:“这两年来,过的如何?大哥他们都还好么?”
九郎摇头:“我不知道。自从冷月师姐去世,我就再未回过‘日月殿’。”
易水寒问道:“那你这两年在干什么?“
九郎盯着易水寒,一字一句道:“我在找你!“
易水寒默然。
半晌,易水寒低声道:“找我么?为了什么?”
九郎道:“因为冷月师姐。因为我不能让冷月师姐枉死。”
易水寒苦笑,眼中满是伤痕,道:“如今你找到我又能如何?冷月已经去了……”
“为她报仇!让那些害死冷月师姐的人,血债血偿!”九郎冷声道,眼中迸出几道血丝。
“报仇?向谁去报?就凭你我么?”易水寒苦笑摇头,握紧了拳头。
九郎道:“我的命是师姐救回来的,若不是冷月师姐,我早已饿死在十年前,无论如何,我也要替她报仇!”
易水寒默然。片刻,扬声道:“小二,上两坛‘火云’来!”
“火云”是这镇上有名的烈酒,就算是资深的酒鬼有三大碗下肚也非得醉倒不可,如今易水寒一叫便是要了两坛,店小二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愣住那里。
这时一直在埋头算账的掌柜终于是抬起头,向易水寒两人望了一眼,停下手中的活计,挥挥手打发店小二下去取酒。俄而酒至,掌柜亲自送到易水寒二人桌前,道:“酒烈,客官还是少饮为好。”说罢,转身而去,回到帐桌前继续打起了算盘。
易水寒不顾九郎,独自拿起一坛烈酒灌下去几大口,但觉一股如火般的酒劲从肚中直喷上来,不觉张嘴呼出一口气,说道:“好酒!”说罢又连喝了几大口才稍稍停下。
九郎不语,一直到易水寒放下酒坛才道:“七哥还是这么爱喝酒。”
易水寒淡淡道:“这是我两年来,第一次喝酒!”
九郎闻言一愣,继而低头不语。
易水寒忽而大笑,衣袖一挥,扫去另一坛烈酒的封口纸,道:“来,今日不醉不归!“
九郎闻言微点头,拿起酒坛喝了一口,酒水入腹,犹如火烧,九郎脸上顿时涨红,但随即被其运功压下,脸色恢复如初。
放下酒坛,九郎看着易水寒自己独饮。他本不是好酒之人,若不是易水寒相邀,他是绝不会碰一滴酒水的,如今能喝上一大口已是不易。
不过一会时间,满满一坛的火云已经被易水寒饮尽,而其脸上不过微微见红。
易水寒放下酒坛,看到对面的九郎只喝了一口酒便将酒坛放下了,微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是并不愿饮酒的。”说罢,一把抄起九郎的酒坛,又是猛灌下去几大口。
九郎伸伸手欲阻拦,但最终还是将手放下了。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喝骂声,九郎闻声一阵皱眉,向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衣着褴褛的少年脸上挂着几道伤痕,踉跄的朝店内跑来,时不时的回头看,眼中带着三分恐惧,和七分的愤恨。却不注意被门槛绊住,一脚跌倒在门口。
少年努力挣了挣,一时间没能站起身,这时,后面几个手提短棒做打手打扮的汉子喝骂着赶上来,其中一人抬起一脚,将刚要站起身的少年踢到,其余几人呼啦啦将其围住,手中短棒没头没脸的朝少年打去,口中不住喝骂。
少年双手护住头部,任由他们拳打棒轮,却咬紧牙,始终不吭一声。
此事就发生在店门口,可无论是店内歇脚喝酒的客人,还是客栈的伙计掌柜,却无一人出言喝止,该喝酒的喝酒,算账的算账,仿佛没看见一般。
九郎微皱眉头,看了看依旧埋头喝酒的易水寒,暗叹一声。
若换做是两年以前,自己的七哥早就挺身而出,为那少年出头了,可如今却……
正在这时,那群打手中一人许是打的兴起,双手轮圆的短棒向少年头上打去。这一下如果打时,少年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九郎眉头皱紧,眼中杀气一闪而逝,随手抄起一根筷子,后发先至的钉在那汉子轮棒子的左手上,生生洞穿而过,将他一只手死死的钉在其身后的木柱上。
汉子的惨叫声惊醒了其余几人。他们停手,望向易水寒和九郎所在的酒桌,个个凶神恶煞,作势就要上前来讨个说法。
又是几根筷子飞过。
其余的那几名汉子拿短棒的手中都多了一个窟窿,鲜血汩汩而出。
惨叫声中,几名打手捂着受伤的手,一脸惊惧的看着九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滚!”
九郎冷声道。
几名打手中一人颤声喊道:“你敢对我们下手?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天当’的人!让我们当主知道了,你们,你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九郎眼中迸出一丝红光,涩声道:“滚,或者死!“
从九郎身上透出的杀气让几人不寒而栗,齐齐退后了几大步,其中一人强喊道:“好,你们,你们等着,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说罢,几人狼狈的逃出客栈。
这时,那被打倒在门口的少年方才挣扎着站起身,迟疑片刻,走到九郎的酒桌前,道:“多谢你!”
只有这么三个字,多一字也没有。
九郎不禁抬头多看了少年一眼。那紧抿的嘴唇,倔强的眼神,恍惚就是十几年前自己的模样。
九郎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拿去,别再让那些人捉住了。“
少年不发一语,半晌,伸手抓起银锭,深深看了一眼九郎,转身跑出了客栈。
九郎看着少年跑出客栈,不禁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如此罢,流落街头,任人欺凌。如今,自己却转为了帮人者,就仿佛,是一个轮回。
回过神来,九郎看向身旁的易水寒,不禁一怔。不知何时,易水寒已经将自己的那坛酒也尽数饮尽,此刻,已经醉倒在了酒桌上。
九郎就这么看着易水寒,片刻,才费力的回转过头,喊道:“小二,给我开两间上好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