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儿这丫头嫌我呆的时间太长，竟自己跑了。我苦笑着走回崇华殿，挽儿迎了出来。
“小姐跑哪里去了？我都等好半天了，你可要把我磨出的墨全写完。”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也笑了，“我都忘记了这件事，好好，我写，绛儿那丫头呢？”
“她在里面呢，一回来就在那里笑，问她也不说。”她掀开帷幕，我走进内室，绛儿咬着手帕站在那儿笑个不停。
“你这死丫头，我不是叫你等我的吗，怎么先跑了。”我伸手要去打她。
“小姐饶命，我看小姐和王聊得那么开心，以为你们聊的时间会很长，就先回来咯。”她遮住额头，“别总打我头，会变笨的！”
这句话逗得我的挽儿笑得直不起身。
“我看你原来就挺笨的。”挽儿指着她，作势也要敲她的额头。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嘲笑我了。小姐不是要写字吗？”
“嗯，怎么，你也要写？你会写吗？”我忍不住又去笑她。
她跺脚，“小姐！”
“好了好了，挽儿别笑了。”我咳了一声，止住笑，走到书桌旁。“这桌子那么长时间没碰过，怎么会如此干净？”
“小姐这话说的，难道我没有手，不会擦干净吗？”挽儿走过来，倒了一杯热茶，“这茶叶是王让丫鬟送来的。王说很好喝，让小姐尝尝。”
“放那里吧。”我没有喝，拿起笔蘸蘸墨汁，“来，绛儿，我来给你画个大花脸。”
“那么好的事怎么轮的上我，还是小姐给自己画吧。”
又是一阵笑声。
笑过之后，我摊开滑腻的宣纸，拿起笔，又停下。
“小姐怎不写？”挽儿一直在旁边看我。
“不知道要写什么。”
默默地站着，忽然想起和蓝介在一起时，曾经在他书上写过字。
那次他在看书，我闲得无聊也拿他一本书看——可惜看不懂里面的字。他放下书，看见我瞪着书，幽幽地说：“你看不懂那字的，别瞪了。再瞪那字它也不会说话。”我叹口气，随手拿起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是我用的笔。”“咦，我用的是毛笔哎。这笔要怎么拿？”我摆弄着，他忍不住笑了，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教我如何拿笔。“顺便教教我怎么写你们这字吧。”我讨好般的笑着。他便围着我，握住我的手，“这样写，要用好力道。”他一笔一划的写着，不时提醒我该注意什么。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偷偷斜眼看他的脸。淡淡的烟草香味围绕在我和他之间，不觉惘然，回神发现他早已停下笔，眼里带着好笑。四目相对之下，我脸红着低下头，狼狈地低语：“我发呆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反而自己停下笔看我笑话。”“你一直看着我，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我刚刚说了什么，你是不是都没听？”我语塞，结结巴巴。“你就像拿毛笔那样写，试试看。”他鼓励我。我拿起笔，在他书上用毛笔字的笔体端端正正地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微微笑了：“你这句话又是从哪儿知道的？”“这句话是我无意中听到的啊，觉得很美，就一直记得。”我又读了一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真美。”转脸，对上他的眼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从回忆中惊醒，低头，发现笔下已写了好多字。仔细一看，不觉大惊失色。
“皙。”
“皙。”
满满一张纸上全是这个字！
“这是我写的？”我抬眸问挽儿。
挽儿的脸色更为难看，锁紧眉，喃喃地重复我写的这个字：“皙，皙，皙，皙，皙……”
“挽儿，挽儿？”见她一直盯着我的字看，我拿起纸，纸上燃起淡蓝色的火焰。
“啊，小姐，你烧了它？”挽儿终于回了神。
“我看你一直看这张纸，只好烧了让你回神。”我看着她，“你是怎么了？脸色难看的。”
“没事，没事，没事，我只是……呵呵。”她苦笑。
“你要不要出去转转？”
“好好好，小姐，我出去一下。”她抬脚就向外走。
绛儿暗问：“小姐？”
“她脸色那么难看，让她去转转也好。不过，这个字有何寓意，瞧她脸色苍白的。”我不解。
皙。皙。皙。
“小姐何必多想，说不定是挽儿的朋友名字。”她揣测着看我的脸。
“也罢，我实在想不出这字的寓意了。”我只好作罢。
她笑着又问，“那要不要我把这墨收拾起来？”
“等会儿。”
我端起茶，喝尽，拿起笔，蘸蘸黑色的墨，在宣纸上写下：
叹琉璃之美兮，
紫檀香浓甚。
顾眼前之人兮……
笔尖停滞在空中。我陷入沉思。
——顾眼前之人兮，只惜相无缘。
“怎么不继续写下去。”
这声音却不是绛儿的。
我抬头，那张柔和的脸映入眼帘。手一松，笔掉在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难看的墨痕。
“刚刚你不是在处理妖界的事情吗？怎么又到了这里？”
“怎么不继续写。”他拿起那张纸，看着我的笔迹。
“我信手乱写的。别看了。”我要拿过来，他躲过手，拿起笔蘸墨后略略弯下腰，继续写道：
顾眼前之人兮，美目转烁其彩。
笑崇华娇宠兮，只惜其心无意。
念其眉频蹙兮，叹彼而不回首。
不愿放之袖兮，只求永守其木。
他还要写下去，我抓住他的手，“够了，你连格式都和我不符。”
“内容呢？”他笑着放下笔。
他的字迹十分清秀，笔笔遒劲有力。我暗暗又读了一遍，苦笑。
“笑我没懂你的意思？”因晰冷冷看了一眼我嘴边的笑容，“是你心无意，并非彼之无缘。我不过修正了一下。”
小小的惆怅。他终究还是看懂了我的心思。
“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吗？”我不去理会他刚刚的话。
“在花园里看见挽儿脸色不好，我就送她过来这里。”他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看来挽儿已经告诉了他。“你也别多想。这段时间，安安静静地呆在我身边，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转过脸看他；“这些日子我还不够乖顺吗？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至少，”他沉下语气，直直的盯着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想那个人类，不可以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眼里只有我，不可以吗？”
悠远而轻的声音和他话里那些抑制住的厚重的伤感，让我所有的思想都停住。
不可以吗？不可以吗？不可以吗？他的声音在耳边疯狂地重复着，不断的问我。
我理回思绪，淡然地问他，“没有其他的事了对吗？”
因晰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有的时候我真想揭下你的伪装，看看真实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每次伤害你之后，你的话，你的语气，你的行为，都让我觉得你对那些伤害没有任何反应，可是。可是。”他说着，柔然的睫毛好像有些湿了。“可是，你为什么恨我，为什么要恨我，而不是接受我。你和那个人待了那么短的时间为什么就那么坦然地把心里的位置留给他！”
深深吸一口气，“是，我喜欢他。你既然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不放我走！”
“就为了这个吗？霓裳，有的时候，你越想得到的，却越得不到。”
我冷笑。“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还把我困在这里做什么。”
他沉默了，转身离开。
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我缓下呼吸，眼睛转到那张纸上，伸手摸了摸他隽秀的字。目光变得冷冽起来。
我会得到我想要的，因晰，没有人能拦住我，你也是。
即使用尽各种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