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铮根本不知家里发生了如何翻天覆地的改变。他皱眉重看了那两张字条,“中午我自己打车回家”和“记得不要边接电话边开车”,这孩子真是有本事让人气死,又心疼死。
她指责他时,怎么就不肯花一分钟想想他顶撞祖父是为了谁。
今晚去接她时要不要带点礼物?玫瑰蛋糕什么的对她大概不管用……
以铮苦思冥想片刻,叫来千惠,吩咐她去帮他找小熊造型的储蓄罐,一定要白色的。千惠买回来后,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上午没出来。做好礼物,他满意的端详着,她应该会喜欢的。
然而,这些如果不够呢?他又叫来千惠,要她派人去书店和图书馆找《浮士德》的1928年郭沫若译本原版。1928年的原本,市面上找不到,小柔似乎说过想要的,她看到一定会立刻消气。
两个小时后,千惠回来,说:“半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以铮选了半个好消息。
千惠执行命令的本事一流,但这次的确让她犯难:“以铮,书店没有,各大图书馆也没有。据我了解的情况,上海现在有两册,一册在上海博物馆,一册在收藏家袁朗手里。哪个都不好对付。”
以铮思索了片刻,说:“袁朗么……上次纽约拍卖时,以铎不是从他手里抢来一副梅屋裁曲图?问他换不换。”
以铮毫不担心哥哥会大发雷霆,他买那东西根本是为了面子,暴殄天物。
千惠点头,胸有成竹的一笑,信心十足,很显然她已经先知先觉的跟袁朗谈过了。看来没问题。
以铮心情好了些,问:“坏消息是什么?”
千惠叹气,说:“小萝莉刚打来电话,说晚上不用你接,她自己回去。以铮,要不我告诉她你准备了……”
“不用。”以铮打断她,低头去翻文件,“随她去!”
千惠赶快夺路而逃,她简直觉得自己像保姆。瞧瞧这一整天,她都在忙些什么啊!以铮更像个孩子一样,满脑子奇思妙想,而且翻脸极快。
伟大的小萝莉,你成功养成了一个小正太。
庄柔回到教堂时,房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梁父在起居室坐着,极度冷淡的看了她几眼,没说话。
以铮真的没来接她,连家都没回,看来打算继续冷战下去。
她走进书房,祖父还在那里,读书,带着副老花镜,似乎一下午都没动过,听到她进来,抬抬眼睛,算作打招呼。
他注意到女孩眼睛有点红,惊讶不已,但表面上无动于衷,朝她挥挥手,指着面前摊开的诗集,“孩子,过来,念念这段。”
“ba dheas an la go oiche
na glortha binne I mo thaobh
s aoibhneas I gach ait gan gruaim
áthas ar mo chroi go deo……”
(昼夜如此美丽,
大地随风吟咏,
声音飞跃,漫点苍穹,
相告土地之信奉。
夜晚,以叹终结……)
是第24篇,庄柔念的很磕碰,有很多词不认识。祖父不提点也不允许她停下,就那样冷冰冰看着。第四次卡住的时候,她推开了书本,但不敢用力,这书好像一用力就会碎。
祖父厉声:“怎么停了?继续念!”
庄柔摇头,说:“好难……这篇好宗教的感觉,不知在讲些什么……”
祖父摘掉花镜,花白头发似乎每根都在颤抖,他瞪住庄柔,“我叫你继续念!别管什么意思,继续念下去!”
庄柔没办法,读完,抬头看去,祖父彻底瘫软在那张扶手椅中。她不知所措,又去搀扶老人,“院长,您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卧室休息一下?”
祖父挥手,不许她管,也不许她离开。他因上了年纪而略微变淡的瞳孔此刻模糊而潮湿,他用双手掩住脸,手背上岁月的痕迹一道道都由痛苦的回忆镌刻而成。
庄柔坐定,茫然无措,她究竟在干什么?
祖父开口说话,每一个字都用尽全身气力:“这是你给我念的最后一首,可后面还有那么多,你怎么、怎么就不管了?声音飞上天空,诉说信奉,你宁愿告诉天空也不再告诉我么?”
庄柔真的怕了,她发现打翻的柜子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祖父的药呢?她该怎么办?不敢再耽搁,她跑去起居室找来了梁父。救护车到时,庄柔不住的掉眼泪,她又闯祸了,闯大祸了……
她跟着上了救护车,只有这一个想法,院长不要有事。
从教堂出来,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虔诚的祈祷,上帝,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院长有事……
妙仁医院的医生们看到院长被送进来,都险些魂飞魄散。
以铮接了电话马上赶到,看到庄柔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惊讶。
父亲对他说了几句,他脸色煞白,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不解的愤怒。
庄柔明白,如果她气进医院的是博士,以铮大概也会生气,但绝不会像现在一样,愤怒的恨不得吃了她。以铎随后也赶来,了解了情况。三个高个子男人一起把她围起来,立刻遮住她头顶所有阳光。
以铮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庄柔不敢再掉眼泪,说:“院长叫我帮他念那本盖尔语的诗集……”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恍然大悟。以铎问:“是奶奶的那本?”
梁父没有理大儿子,继续盘问庄柔:“你念了哪篇?”
庄柔说,第24篇,她声音在颤抖。以铮还在生气,但他似乎有种冲动想把她藏在背后。因为父亲听到这个数字时,眼睛几乎要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