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柔总觉得梁家的教堂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迷宫,而且多一个人不会热闹,少一个人不会冷清,百年都是同一个模样。庄家的玫瑰园就温馨浓郁的多,虽然她很烦爸妈在大人世界光鲜亮丽时一定要带上她去做个摆设。
家庭的幸福都是相似的,家庭的不幸各有各的不幸。的确,把那个名句的语序调整一下会更接近生活。
但她总觉得,做“小柔”要比做“以铮”幸福一点点。
以铮看到了她的字条,中午大概不会回家来监督她睡午觉。简单准备一下三点的西班牙语测验内容后,她坐立不安。她不想让以铮第二次放弃事业,妙仁医院对他意义重大,拿走就像挖走他的半颗心。
夹起《医心方》,庄柔幽灵一样游荡到书房,在高大的书架之间流连。这里完全是一座微型图书馆,有各种语言的专业书籍。最深处的隔间是祖父经常消磨时间的地方。
庄柔将书插回原处,禁不住好奇将书架一格格看过来,琢磨着想从这里借书是否需要跟谁打招呼。
中文和德文书最多,英文法文的少些。还有一些很冷僻的语言,庄柔翻了翻,断定是北欧语种,因为有很多j和k,以及连接在一起的辅音字母。在最靠近祖父书桌的小台式书架中,一本泛黄的古籍吸引了她的注意。
爱尔兰的古语——盖尔语。而且不是医书,看那修长弯曲的字体,长短句的排列,三叶草与玫瑰的插图,应该是诗集。
翻开封面,庄柔越发确定了。封底夹着一张碳笔画像,两寸照片大小,画中的女孩有圆眼睛,高挺鼻梁和柔和的下巴线条,长发微卷,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
庄柔意识到,自己正看着以铮的祖母。将黑白还原为色彩,她一定有火焰般的红发,宝石似的碧色瞳孔,肌肤白皙如雪花盛放。她应该很爱笑,喜欢喝酒,打趣时会说带卷舌音的爱尔兰式英语,说不定经常像个小精灵一样跳来跳去。
扉页上有一排字,打头是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妙仁”。
是祖父的名字,也是他所创建的医院的名字。
后面是三个单词——“Moghilemear”。庄柔轻轻念了出来,不错,真的是盖尔语。
这时她发觉有人在背后看着她。
祖父身材高大,虽然人上了年纪会因为软骨萎缩而变矮,但还看的出年轻时的挺拔。庄柔知道这样不太礼貌,但还是忍不住盯着老人的眉眼研究了几秒钟,那里面有以铮的影子。
她羞怯的低下头,表示自己不是有意乱翻的,很抱歉。
祖父显然对她没有好脸色,冷哼一声坐到书桌后面,请她马上离开。
庄柔像被钉在了原地,没有挪动。有时,勇气会使穿墙术,不用敲门就走进人心里。有些话,在她意识到之前就不管不顾的出了口。
她颤抖着开口:“请院长别让以铮放弃医院,可以吗?”
祖父抬头,花白眉毛挑的高高的,冷笑:“孩子,你认为是我让以铮放弃医院?”他指指女孩,“不,是你在让他放弃医院。”
庄柔的意志似乎不再受她控制,不知谁组织出了那些语言。“可我不想让他放弃啊。您依旧认为我是回来复仇的吗?您认为我爸爸派我来破坏以铮事业的吗?”
祖父笑笑:“不,我不那样认为了。”
庄柔欣慰,看来她的努力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吧。
祖父轻蔑的看她,似乎觉得她很滑稽,“别误解我,我对你没什么信任可言。小铮那孩子偶尔没脑子,但不会这么久都没脑子。我是相信他的判断力,既然你还住在这里,就是他认为你值得。”
庄柔语塞。祖父的话外之音是,他可不觉得她值得。她挺起胸膛,不卑不亢道:“院长,我还住在这里,是我认为这份爱值得。他肯跟我回北京,也是因为他认为这份爱值得。”
老人不动声色,“恐怕他需要作出选择。”他眼瞳深邃了几分,“小姑娘,我不如把话说明白吧,即使我信任你,也不会信任你爸爸。我不能坐视他再往我孙子头上套枷锁。这样对你也有好处,以免将来有一天你痛苦。”
庄柔心一跳跳的疼。
爸爸往以铮头上套枷锁?
五年前是谁给她全家上了枷锁?
老人似乎总能看透她的疑问,笑笑,说:“你妈妈那件案子的真相,比你想的复杂的多。告诉你本也没什么,但以铮不让,跟我都拍了桌子,那就算了。我对他也是这么说的,你想睡在他床上,睡多久都随便你,只是别打结婚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