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值班和宣鼓
一个值班的刑满走了,杨斌开始值班。当天晚上,他大夜班。交接班时,郑家友对杨斌说:“郝干事问多少人就说92人。”过了一会儿,郝干事果然来了,问杨斌监房里多少人,杨斌说:“92人。”
“怎么少了两个人?到哪里去了?”
“是郑家友说这么多人。”
“他说这么多就这么多?你们交接班的时候没到监房里清点人数?”
“没有。”
“交接班查人数你不知道?你不能值班就滚到大组去!”郝干事对另一个值班的说:“还不快去清查人数?”一会儿那个值班的报告总人数94人。郝干事对杨斌说:“我看你傻呼呼的,回去能干什么?”
杨斌想,这里干部的脸色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心情不好的时候,犯人可能就倒霉了,就像教师的心情不好学生可能倒霉一样。他又想,郑家友这家伙太坏了,我刚值班,他故意把人数说错,让我挨了批评。他还想,前几天郝干事叫我给他洗衣服,说我没洗干净,让我重新洗了一下。这又不是我干的事情,干了一点人情也没有,今天说翻脸就翻脸。哎,劳改队真不是说理的地方。
一天吃午饭的时候,蒋队副叫杨斌打点饭带到东大田一号麦地去吃,因为环圩河那边的妇女过来捡麦穗,没人在的时候,顺便弄点麦子带回去。杨斌去的时候,果然看到有妇女在那里,就撵她们走,其中还有一个孕妇,带着小手表,杨斌对她说:“你跑慢点,不然跑流产了可不能怪我。”
“老大爷,我跑不动了,看来你很善良。”
“你看我有多大?”
“大概四十多岁吧。”
“我有那么老吗?我才二十多岁!”杨斌想,我胡子拉碴的,脸上又晒黑了,看上去恐怕是有四十多岁。
“你看我这眼神,看走眼了。”
“现在什么时间了?”
那孕妇抬起手腕,“十二点半。”
“快回去吧,不然你的孩子没饭吃。”
“我还没生过孩子呢!”
“哦,我也看走眼了。”杨斌又对另外两个小女孩说:“你们这么一点大就不念书了?”
“我们老师家搞房子,其他老师到他家喝酒去了,今天放假。”
“哦,你们走吧,走吧。”她们这才不情愿的走了。
当天晚上,杨斌心潮起伏,写了一首“在机耕路上”的小诗:
烈日下/微风吹拂/农场的机耕路上/留下了我来去的足迹/路在我的脚下延伸/思绪在我的脑海中翻腾/理想、前程/童年的梦想/在现实中消失殆尽/四年的日日夜夜/什么也没得到/失去的数也数不清/原只想跻身作家或者科学家的行列/而今天沦为千古罪人/千秋功业谁与述评/心中的火、仇、恨/随着我在地球上的消失/入九泉/同大地母亲一道长眠/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为了不再到这机耕路上/我要发愤图强/我要振作精神/我要重新做人
这天下午,轮到杨斌值班,他到东大田四号地看大组的人干活。杨斌和蒋队副在机耕路边的树荫里闲聊。蒋队副说:“一到晚上,蚊子好像特别喜欢叮我。”
“据说蚊子喜欢叮O型血的人。”
“我是O型血,看来你懂得不少知识。”
“不因为你是干部蚊子就不叮你,也不因为我是犯人蚊子就叮我。”
“你这话一点也不幽默,同时也不符合逻辑。”
“是不幽默,但是符合逻辑。蒋队副,我是说着玩的,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不是没事闲聊嘛。哎,我说你想老婆吗?”
“有时想。犯人家属来的时候为什么管得那么严?”
“以前松一些,特别是住在外面的犯人与老婆同居后怀孕,影响计划生育,地方上有意见。”
“你爱人在县城银行工作,你们两地分居,你想她吗?”
“当然想,只有星期天她到我这里来,或者我到她那里去,很不方便。”
“那你想办法把她调过来,或者你调过去。”
“她不愿意调过来,这边也没好单位。我嘛,很想调过去,就是调不走。”
“蒋队副,两个犯人闹矛盾的时候,有的干部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各打五十大板,我认为这样助长了某些人的嚣张气焰。我没事时,喜欢看看书,同有的人格格不入,他们有时找碴儿,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干部那样说是要双方各自多做自我批评,把有些小的矛盾消灭在萌芽状态。”
“听说三队伙食不错,还上了报纸。”
“是的,三队犯人吃饭菜票,这样限量可以节省粮食。你看,我们队的大院里经常看到倒的剩饭。三队是试点,还没有推广。”蒋队副停了一会说:“最近听说窑厂两个犯人打架,一个犯人把另一个犯人打死了。”
“打人者加刑多长时间?”
“加刑两年,死者有心脏病。”
“哦,那是间接致人死亡。”
“你懂法律,你是知法犯法。”
“法院里的法官还有犯法的,何况那些凡夫俗子。”
“你要经常写信回去,你老婆想你呢,节假日照张相寄回去,你回去以后看了这里的照片就不会再犯法了。你在家里的时候同老婆两地分居吗?”
“住在一起。”
“住一起她还同别的男人发生两性关系,你老婆也真是的,你被判刑真够亏的。”
“谢谢你对我的理解。哎,一言难尽。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杨斌想,我老婆同我结婚前同别人有关系,但他没有说。蒋队副同老婆两地分居,是不是担心老婆同别的男人发生两性关系,但他没敢说。
蒋队副知趣的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你在这里千万不要同别人打架,好好干,争取立功减刑,有人找你的麻烦立即向干部汇报。听说你在写长篇小说?”
“是的,没事写写作为精神寄托。”
“好好写吧,也许你将来能成为一个作家,你现在在这里也是体验生活。作家从维熙描绘了监狱里的生活、劳改农场犯人的劳动,他自己在劳改队因为劳动积极,当了劳动小组长。他很怀恋他的爱人。他爱人在另一个农场从事果园劳作,他经常给她写信,叙述自己的生活,这实际上就是练笔。”
“蒋队副,谢谢你的鼓励,我会努力的。”
接下来蒋队副还了解了杨斌的家庭情况和最近的思想状况。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汗流浃背,不一会儿黑云遮住了大半个天空,电闪雷鸣,蒋队副叫杨斌喊人集合,清点人数,跑步回监房。不一会儿倾盆大雨下了起来,一个个闪电耀眼,火球就在脚下滚动,炸雷震耳欲聋。杨斌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种雷霆万钧之势。他想,苍天啊,霹雳啊,你为什么不长眼?你为什么不把李万才碎尸万段?你要把李万才那“祸根子”炸飞了才解我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