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说起康大娘，她的小儿子和奶奶还有一段让人难以忘记的姻缘。康大娘的小儿子叫康德顺，人们都叫他顺子，和奶奶同一年出生，只比奶奶大几个月。顺子和奶奶出生后，两家就经常在一起哄孩子，后来又一起上学。由于康大娘家孩子多，顺子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所以顺子只上了两年学就不上了，而奶奶又比顺子多上两年。当时正是新中国成了不久，国家还不稳定，又似发生了什么乱子，奶奶上的学校就被停止了，学校就两个老师随后也不见了。之后奶奶也不再上学了，就和康大娘学起了针线活。
在奶奶住的那一片上学的孩子就只有三个：顺子，奶奶和另外一个男孩，但他家离的比较远而且他家做饭每次都很早。顺子和奶奶家，也没什么你是你的，我是我的之分，哪家先做好了就先到哪家吃点，随后再一起上学去。顺子不爱说话，而奶奶却与他截然相反，所以一起上学时奶奶爱走中间，和那个男孩子说话时，再扭过头来问顺子两声，顺子都是嗯呀两声算了，偶尔会反问一句或插一两句嘴。但如果遇到和别的孩子闹别扭了，那些孩子在后面追喊，通常奶奶就会拉起顺子的手拼命地往前跑，所以奶奶和顺子的关系也是特别的好。后来顺子不上学了，就只剩下奶奶和那个男孩子了。这时顺子就会一样叫奶奶一起吃饭，吃完饭之后再给奶奶送到路口，然后奶奶再和那个男孩子一起上学。又过了一年，那个男孩子也不上学了，顺子干脆就做起了护花使者，对奶奶又接又送的。奶奶不上学后，两个人就渐渐地长大了，和所有的孩子们一样，男孩主要跟着家人上地干活，女孩则主要在家跟着纺花织布，最后，顺子也变得不再沉默寡语，又学了一手和所有人一样的好活儿，而奶奶也跟着乡里乡亲，特别的康大娘学了一手好针线活，两个人也变的越来越成熟了。或许经过时间的流逝，沧桑的改变，或岁月的涂抹，劳动的历练，顺子变得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而奶奶也有作为一个女人固有的芳香和个性。
这年，奶奶十八岁，顺子也十八岁，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经过奶奶和康大娘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学习织布和相处，在康大娘心里和眼里，奶奶就是她家最好的儿媳妇。每一次和康大娘在一起，康大娘都有无尽的感触和她那溢于言表的激动心情。康大娘总是默默地看着奶奶，一张俊俏的面孔和一双手慢条斯理地织着布，看着手和脚完美而又有节凑地配合着和她那娴熟的动作，梭子来回穿动着，织布机一动一动的，就如同康大娘一颗跳动着的心。康大娘也总是夸着奶奶学的这么快，织的这么好。而奶奶也笑着对康大娘说：这都是您的功劳啊！于是两个人相挽而笑。有时候俩人正在织着布，康大娘不由得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问奶奶：贤啊，这都十八岁了啊，到时候想找一个怎样的男人呢？而奶奶只是笑笑没怎么回答：不知道咧！于是康大娘又感叹到：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和顺子都十八岁了，想当年你和顺子还手拉着手上学，现在都快二十了，真快啊！奶奶回答着说：是啊！于是两个人就又埋头织布，织布机吱纽吱纽晃荡着，扰乱者奶奶的一颗专心织布的心，也牵动着康大娘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两颗心交织在一起，在织布机里穿来穿去，永不停歇。
就这样，两家人的心思渐渐地被人们知道了。顺子和奶奶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指腹为婚，青梅竹马了之称。开始时，兰这一家人也都不知道，只是听人们说起或议论，也猜测到有点意味，可却都不曾说起，奶奶也闭口不谈，张口不提此事，像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去一样就算了。而顺子也是沉默着一张脸，好像自己又不太会说话，高攀不起的样子，时间久了也就搁那儿了，生活也没有因此而紊乱，但还是免不了人们背后说起：两个孩子一样大，两家都姓康又离这么近等等这些不合群的理由。
在当时农村也有种说法就是，男人不能和女人同岁，同岁了以后会遭一些霉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饿狼似的传说就一直祸害着人们，所以在农村通常两个人岁数都不一样，也有一样的，不过不常见。还有一种说法就是：男大八，永不差。说的就是男人比女人大了好。如果大八岁那就好上加好。谁知，不知哪里来的意念，也不知是谁动摇了决心，更不知是谁做的媒，奶奶就嫁给了二十里以外的爷爷。那一年，奶奶十九岁，正值豆蔻年华，爷爷二十七岁，正值年轻力壮。
之后，也没有人再说起。到第二年出顺子也娶了个媳妇和奶奶一样的是心灵手巧令康大娘也很满意，只是已深深在康大娘心里落下印象的奶奶，就像一粒种子掉进了一片肥沃潮湿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只是康大娘忘不了在她守寡这么多年中，一直有奶奶和她在一起织布，陪她说陪她笑的那些让她从阴郁痛苦中走出来的快乐时光。所以，每次奶奶回去，康大娘都伤心难过的样子，就连兰让爷爷给奶奶拿回去的鸡蛋也有康大娘为她儿媳妇保存的四十几个而给奶奶拿的一半。
不知不觉太阳可靠近西山了，夜幕降临了，天渐渐暗了下来。
康大娘和奶奶坐在院子里一直坐到这个时候。康大娘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起身要走。抱着爸爸的奶奶也站了起来，挽留着康大娘说让晚上在这里吃饭，康大娘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不了。刚刚去灶火屋收拾做饭的兰也走了出来将康大娘送出大门，兰说：那大嫂你明再过来玩！康大娘点头说好笑着就转身走了。她走的很慢却很稳，心满意足的样子像是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就写在她的背后，然后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太阳完全藏了起来，也像个勤劳的农民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任务就迫不得已地躲进大地温暖的怀抱睡起了觉。余光染红了天边那几朵意犹未尽的云彩，像是在捉迷藏，还没有找到伙伴们就看不见光线了。而自己也成了披了红装的云霞，远远地伫立在天边，靠着反射最后的一点点余光给人们照着回家的路。兰站在门口和奶奶一起向西看了看，知道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兰和奶奶一起走进了灶火屋，奶奶坐下来，一边抱着爸爸，一边给兰烧着锅，而兰在锅边忙来忙去。天完全地暗了下来，天空又出现了三三两两的星星，一亮一亮的，奶奶和家人坐在院子里凑着微弱的灯光吃起了饭。
这天晚上奶奶和兰还有爸爸挤在了一张床上，而其他人都睡在了另外一间房。不知这天晚上奶奶她们说了多长时间的话，只知道除从另外一间房里传来的鼾声以外，整个院里四周都是静悄悄的一片。
第二天，天依旧很好，奶奶的家人全都上地去了，只有奶奶抱着爸爸在家。康大娘和顺子也都上地了，只有顺子的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去了奶奶家玩，俩人像见了面的姐妹也是有说有笑。奶奶说自己跟着康大娘学了一手好针线活。顺子的媳妇也说自己小时候跟着自己的母亲如何织布如何纺线。奶奶说康大娘是如何的好，顺子是如何的体贴康大娘，顺子的媳妇也说康大娘和顺子是如何对自己好，如何向着她，不让她上地干活……
十二
爷爷他们在家如释重负地不再担心屋里睡着的爸爸，每次都是大门紧锁，全家人都上地了，只是大概在奶奶走的第四天，全村里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这天，依旧晴空万里，上午上地回来，队长安排村里人下午去薅红薯地的草。下午，能干活的人都上地去了，一些不能上地的老太太们都在家忙着自己的活儿。那些小孩子吃了饭都溜出去玩了。人们就在地里干到黄昏变黑夜，但七八亩的地还是没有被人收拾玩。月亮出来了，周围也是星星点点，微弱地照着人们回家的路。村里的老太太们也不时地出来端望着低估着，都看不见路了还不回来！村最东边住的一家养的狗也在狂吠着，回来的人们远远的听到狗叫声，还以为突然刮起的风扰乱了它安静的生活或者是在召唤主人们快点回家，所以人们根本就没在意。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突然刮起了风，也就是因为有风，在地里干活的人们凉快才会干到这么晚才回来。当人们进了村拐了个弯就远远地看到有两个人在公社门口站着。罗叔和爷爷还议论着：这是谁呀，比咱们还早到家，咋不回去呢？罗叔和爷爷还有另外两个男老力更没在意，或许两个人在那说话也完全有可能。毕竟一大群人上地干活都不是一起回来的，总有人走的早，有的人走的晚，有的人走的快，有的人走的慢。
罗叔和爷爷他们四个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却模模糊糊看见公社房的门咋开着，而且隐隐约约地听到：快出来，快出来，有人来了！弯着腰，手招呼着，动作勾奸，下流。罗叔潜意识到情况不对，就拔腿跑了过去，谁知道从公社房中又出来俩人，四人一道向西跑了。爷爷几个人就开始追，而且后面那俩人不知道谁喊了两声：有贼啊，抓贼啊！声音听着悦耳还恐怖，传遍全村，这时狗叫的更凶了。那四个人又拐了个弯往南跑了，顺着路下了西南又猛地转成了东南。已在地里干了一大晌的人们哪有力气追那四个人毛贼匪子，就在村南头停了下来，看着他们跑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昏暗无尽的夜色中，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哪来的王八羔子，恁缺德！罗叔他们一直等到看不见那四个人的身影，才转身回村子，这时村子里像炸开了锅，议论纷纷，都聚在公社房前，东家的那条狗也停止了叫声，村里人又有人掌灯看看公社房里缺什么少什么，小孩子们都被吓破了胆似的哆嗦着由大人们拉着手不敢上前一步。公社房中唯一一件宝贝那杆大称还在墙上挂着，别的也没啥东西被偷跑。幸亏前几天把粮食分了，屋里就没放什么东西，有人这样说着。说到这里，就没人往下说了，沉默了一阵，就各自回家了。或许他们自己还没回家看，还担心自家分的几十斤粮食和枕头下放的二两银子。收拾了收拾公社门，那条大称也被罗叔拿回去了，人们都散了。
这晚，各家各户的大门关的很早，没有大门的也用几根棍子堵着，而屋里的灯很久才熄去。
第二天，天比以前亮的很晚，还昏暗暗的，一夜都没睡好的罗叔又早早的的起床了，走到公社房前看了看，双手背在背后，低着头思索着，而且一夜都没在想着一个问题：如果这样下去，全村人都不没有办法了啊！爷爷也起来了，走到公社房前看了看，又见了罗叔，俩人说了两句话就各自走开了。
这天,全村人都起的很早，而且吃饭也很早，吃饭时也都来到了爷爷家门前的那几棵树底下，像有过什么约定或有固定的话题要谈。天阴阴的，好似要下雨了，灰蒙蒙的一片像是起了一层雾。浓郁的绿树叶儿浸在雾中，像刚睡醒似的，没精神。人们都端着碗一幅没精打采的模样，都好像昨晚一夜没睡。人们脸上也失去了往常那开心的欢颜，退却的色彩也被涂抹上了一层悲观的脂粉。蹲下来吃饭的人们若有所思的默默咬着黑面馍，一大口，一小口，谁也不理谁，就连往常吃饭嘴都不闲着的巧奶这时也像是噤若寒蝉！也在专心吃饭的罗叔抬起了头看了一圈，左手拿着馍，右手拿着筷子，靠在树上，绷得很紧的双腿通过撩起的裤腿看到的却是腿脖上，像树根一样突起的筋和脚面上一根一根胀得很紧的血管。这时罗叔说：昨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也都很害怕。我想了，以后咱队的粮食收完之后直接给大家分了，那些王八羔子知道公社房里有东西，就冲着咱们的粮食来的！罗叔说着显然是生气了,语调越来越高,,而且还骂起了人。周围其他的人也开始义愤填膺地说开了,端着碗喝汤的停了下来,加菜的送到嘴边也都放回到碗中,嘴里正嚼着东西的三下五除二地嚼了咽了张口就骂：他妈了个腿！这些人,再来了逮着，腿给他打断！对于其他人的说法，罗叔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似乎已冷静下来的罗叔觉得这个时候再气再骂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办，于是等别人都停了下来后，他便说道：以后干活不能像这一回了，都掌握点时间，该回来咱就回来。家中有不上地的老太太或谁了都照应下邻居的门户，还有晚上天黑了，小孩子们都叫回家别让再在路上村上跑来跑去窜。对于罗叔说的话大家都一致赞同，有人还点头说好。最后罗叔又说：至于那杆大称大家商量着看放谁家合适？大家沉默了一会，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家一家地搜寻着，有的说放爷爷家，有的说放罗叔家。爷爷看意见不一致，就说：依我看就放罗叔家算了，以后谁家用了就及时放回罗叔家，大家也说好，有几个人没有发话，那也就这样过去了。
那杆大称就这样被放到了罗叔家，吃过早饭后，人们还是去昨天未完成任务的那地，只是地里的人数比昨天明显少了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