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爸爸也时刻希望自己能分到那几亩田地，然后借着自己的力气和从村里人学来的种庄稼的本事，自力更生，收获自己的庄稼。可是爸爸在那里生活了一年，终究因为一些改革的问题而没有实现。一年当中，爸爸才算知道干活的艰辛和苦累。可爸爸还是凭借青年人固有的体魄，顽强的挺了过来。
眼下又是秋收的时候，土地分产到户早就听说好几遍，似乎都不能让人们再相信什么。全有的媳妇已经在上一年年底的时候生了一个男孩子，芝还是南乡北乡的跑来跑去，全有回小杜村的机会越来越少，虽然在何村忙的不可开交，但净是些徒劳无功的活。可以说他根本不会干什么，但每次和村上的人喷天夸地的时候准有他。
在芝回小杜村的的时候，在何村能主力干活的也只有爸爸，可是近两年农村里也多少有点不平静，特别是在收庄稼的时候，眼看着玉米、棉花、高梁都大丰收的样子，那也总得让何村的人一下一下的收回家。忙不过来的时候，村上的那些男丁们就会携着铺盖，在晚上的时候睡在地里。由于何村是属于那种人少地多的情况，活忙的时候人手肯定不够用。也就是在这天晚上爸爸和村上的另外一个年轻小伙子被分到西井那一块地看包谷，而村上除了一些女人和孩子，还有一些暂时离不开家的男人外，其余的差不多都在地里睡着。正是中秋的时候，只有半瓤的月亮阴凉阴凉的挂在上边，天空没有一颗星星，秋风呼呼的刮着，从爸爸他俩吃了晚饭过去，心里都一直有种不自在，大黑的夜，时刻都有着一种恐怖的气氛弥漫在他俩的周围。睡到半夜，这位比爸爸小一岁，和爸爸一起睡地看庄稼的赵运贵起来撒泡尿，他眼眯缝着，模模糊糊的就看间包谷地里那么多明星点点的飞来飞去，而且包谷颗也摇晃的厉害，沙沙直响，似乎是一种凄厉的叫声在直面向他们扑来。赵运贵还没有尿完，就提了裤子，一下子跑到爸爸身边，叫醒爸爸说：青山，青山，快看，那是啥，那是啥？爸爸被叫醒之后猛的睁开眼睛，还以为天亮了，让他看啥稀奇古怪的东西。等着爸爸意识到还在漆黑的夜晚，又顺着赵运贵手指的方向望去的时候，爸爸一下子也吓得灵魂出窍，心里瞬间没了底了，仿佛他们两个就站在海绵上，而下边是一望无际的万丈深渊，两个人哆哆嗦嗦的蹲在那里，一口牙紧紧的咬着，不敢发出任何一声声响，生怕被地里的亮光知道了。
这么多年来，像爸爸小时候一样，这所有的孩子们，从记事起，就多多少少听到一些年老的人在讲一些有鬼的事情。他们没有去追问到底有没有，后来又怎么样了，那是出于少年时候的一种恐惧心理。村上的这些年老的人会给孩子们讲：从前啊，有个卖菜的。正是天黑的时候，他走在一个桥上，可是他走了一路，秤砣都没有掉下来，到了这个桥上，秤砣却突然掉进水里了。这个卖菜的可郁闷了，正弯腰要把秤砣捡起来却又发现，那么重的秤砣竟然在水上漂着。卖菜的人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直起腰接着说：等我过了桥给菜篮子放下再回来捡！等他过了桥还真的将菜篮子还有扁担放下，谁知却撒腿跑了。这些老人还会给小孩子们讲：以前有个人上河洗澡，洗完澡出来，却怎么也出不来,一只脚就好像陷在了河床里一样。一会看见一个人从这里经过，河里的人就叫住他说：老大哥，老大哥，过来，来来来。那个人很吃惊的走了过去，河里的人就对他说：我在河里你给我拉不出来你信不信？那个人还真有点不相信，就伸手拉他，谁知河里这个人一拉着他的手说什么也不松了，两个人怎么用力，河里的人就是没一点动迹，一直到这里路过了十八个人才算拉他上来。河里的这个人拉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腿上那么长一截都是紫青紫青的。这些人问他咋了，他说河里的小鬼拉着他的腿了。这些人听了之后吓得一脸青，也不管他了，立马就跑了。除了这些故事以外，爸爸还听说一些棒槌鬼专门在半夜没人的时候在桥底下咚咚的敲个不停……蹲着的爸爸和赵运贵还小声的议论着：是不是鬼啊，而他俩的后边就是一条河，还有一座桥！想到这里，俩人吓得更狠了。没有商量却不约而同的跑了回去，跑着跑着两人的鞋掉了都顾不上捡。
一夜里，爸爸都没有睡好觉，蜷缩在被窝里，想着那要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该有多惨。第二天一大早，爸爸还担心着昨晚上的事，走在村西边才算给鞋拾回来。当给村上的那些年老的人说的时候，他们却嘿嘿的笑了起来，这爸爸才算是第一次明白，讲那些故事只是哄小孩的一些伎俩，不让他们闹人罢了，也都是以前的人们瞎编乱造的事。而地里的那些明星点点的东西却是真的，但不是鬼而是萤火虫。收秋的时候就是多风的季节，自然会吹得地里庄稼沙沙的响，而这个时候又是萤火虫泛滥的时候显得特别的多。这天晚上吓得赵运贵没有再敢来，爸爸就和村上的一位年老的人来这块地看包谷了，天黑的时候，爸爸看到的听到的还是和昨晚的一样的情形。这位年老的人还领着爸爸走到地中间，逮了一两只萤火虫看了看，爸爸才算放下心来。
秋庄稼快收完的时候，土地分产到户的口号又提的越来越强烈，而是这一次真的要分了，人们总算有点盼头，革命的春风终于吹到他们这里了。
马村的地在勤的男人的父辈带领下，一家一户一块一块给顺利分了。而且分地之前何村队长，会计还去开过会。分地的时候还统一鉴上一家一户中主人的名字。可是在何村却显得不是那么容易。问题很清楚，就是何村一下来多出来四口人的地，也就是一二十亩，这惹得何村的许多人都不愿意，虽没有当面向芝和全有提出来，但他们都向队长和会计提出反映了，在全村和勤的那一家也是心知肚明的事。
问题就这样一直僵着，队长和会计也拿不出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全有和爸爸在何村生活的差不多都快6年了，如果听从村上的某些人的反映让他们再回老家，这显然也显得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全有和爸爸，还有何村的人也显得不光彩，在别人说起来，是何村的人把这些新来的人撵走的，何村的人也显得太霸道，欺人太甚。过了三四天后，村上的会还是要开的，村上的地还是要分的，队长、会计、保管三个人商量之后就减了全村的人聚集到一块说分地的事。全有也走了过去，一说自己要分到地，自然也显得高兴的不得了，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他走到人群里，招呼着给村上的人打招呼说话，嘴张得大了，话音说的重了，唾沫星子喷了别人一身还惹别人小看他，鄙视他，不过多数人还是没有那样做的。人到齐了，队长就在人群里说了：别村的地差不多都分完了，今上午跟大家商量商量，说说村里的地和人口的情况咱也及时的分给大家。说着队长从会计手
拿过来一张纸念到：“村里一共××人，只要现在在的，出生了的都算，一个人平均划四亩一分五。”队长念完，村里就有人提出疑问说：“那刚出生的小孩，又吃不住粮食也算啊？”队长干脆地回答说：“是，只要有人就会有地，现在不会吃那以后就会吃了。”村上没有再问，想一想这也是个好办法，人多自然吃的多，分的地那也就应该多。等了一会队长又说：“大家要没有什么想法了，今下午咱就把地一块一块一家一户地给大家分了。”大家说行，这时在一旁还拿个旱烟袋吸着烟的全有却向队长说：“那俺家分几个人的地啊？”
队长看了看纸说：“四个人，一共十六亩六分地。”
全有一听却有点不对了，明明五个人咋分四个人的地，就又问起了队长和会计。队长就也不明白了，就四个人咋说五个人。最后全有说还有芝。如果说芝和爸爸，再加上全有一家三口，也的确是五个人，应该分二十亩七分五，这帐全有算的最清楚。全有给村上人解说着也要着五个人的地，一句话：“俺五个人，为啥不给俺分五个人的地？”就这一句话，惹的全村人都不快。村上老的少的都在场，就他一个人在这里争执不休，忍无可忍的村上一个人就马上和他吵起来：你算算你家几口人，从别处搬来，还分俺村地，你还不知足哩！？这是村上有名的斗嘴女人，她好像得理不让人，话说得特别的很，可是就从全有在村上夸夸其谈喷天夸地说大话的样子也知道他不是一个穷嘴皮子的人，就也立马和她吵了起来：谁说俺不是五个人，俺妈没有搁这里住吗？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吵了好久才让村里的人给拉开了，会计还推着全有说：算了，算了，全有你不说了，你赶快回家看看孩子去。一场风波虽然平静了，但地又疆在了那里没有分成。
自始至终爸爸都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他感觉村上的人说的都对，都有道理，我们不该来也不该分你们的地，可他们也不该那样凶巴巴说不给俺地还撵俺走。开会的时候，爸爸看着玉荣也看着会计，知道这几年来对他和全有家的帮助，心存感激却没有说话，更因为会计曾给芝说过来就来了，都是一村的人。村上这么多人中在爸爸的印象中会计才是一位好心肠的人，她从来不在乎什么，也不会说那些粗暴的话。
下午爸爸去了勤家，是全有让去的。勤和勤的男人的父亲来的时候，全有本想着给勤的男人的父亲告告状说说村上人不但不给他们多分一个人的地，还凶神恶煞的样子，勤听着，都忍在了心里。勤的男人的父亲并没有说话，勤就气的不行，嚷起了自己的弟弟。以往全有办的那么多错事，勤都没有说过他，唯独这一次说他咋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勤有点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说着全有：“搬来的时候村上人都不愿意让你来，这村上人给你安顿好了，你还不知足再多要一个人的地。这么多年来，村上的地都是人家一年一年地种出来的，人家平白无故地给你十几亩地，你还想多要！？”勤越说越生气，“人家给你分多少地，你都不应该说，那地都是人家自己干出来的！”勤停了下了又张了张了嘴没有说话，显然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勤的男人的父亲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勤消完气，就和勤的男人的父亲一起去找了队长说明了情况，队长有找了会计和保管，都说全有不应该那样。随后队长又叫了全村的人再次开会，村里的人都知道是什么事，有的干脆就不愿意去。勤的男人的父亲站在人群里先给村里人说了一下又道了歉说全有不该那样。接着又给村里人举例说：“我爷爷在马村生活的时候，那村子才多大？后来不都是从外地搬过来住下了，而且我爷爷又给他粮食给他米的，不都生活的很好！？这全有搬来了，大家不要有什么意见，都是一村人，都得好好隔合……到了最后，勤的男人的父亲又很严厉地对全村的人说：“全有家按四口人来算，十六亩六分地就是十六亩六分地，一分也不多给！”
村上的人听到这话，心里好受多了，都知道勤那一家子是个明白人，有的嘴角还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最后，勤的男人的父亲还关切地给何村的人说：“赶明了，让队长，会计及时把地分给大家，这时候都不早了，也该犁地种地了。”
说话不经大脑思考的全有闹出来的一场风波，就这样被勤和勤的男人的父亲顺利解决了，全村的人也都知道了全有的这个人，只是有的不再和他计较。比别的村子都晚了一个星期的何村也终于各家各户都得到了土地。人们高兴着，吸引着，辛苦努力地种好着自家的土地，都期待着赶明年有一个很好的丰收。
四十一
土地分完了，人们的精神劲头也高涨了许多。爸爸也很迈力的样子使出了小伙子的全身力气。以前村上是一个生产队的时候，村上都养了好几头牛，现在分了，牛业属于个人的了，所以从队里分的一无所有的全有只有靠勤家和爷爷的帮助才将地犁完，种完。
冬天的时候，应爸爸的要求，爷爷在他那里买了一头小牛就给爸爸牵了过去。可想而知，种地的人有一头耕牛是多么的有用，所以在何村收拾好一切后，爸爸就精心照料，悉心喂养这头牛。到了第二年，小杜村的地才分掉，比何村整整慢了一个节拍，爸爸喂养的这头牛也派上了用场，拉车，犁地，耩地样样都行，村上的人们看了有的都赞不绝口，说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就这么会干活。
在何村积下恩恩怨怨的全有，还有全有的女人似乎更不会维持群众，是是非非，也得由勤给顶着，由爸爸甘受着。在何村跟着全有生活这么长时间，爸爸也算是他的一儿一女，可爸爸却不像他那样的人，爸爸憨厚老实，也不善言谈，却辛苦努力滴种着自己的土地。
爸爸都十九岁了，自从他不上学后，农家孩子也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谈婚论嫁。爸爸住在何村，熟悉的人很少，也没有人愿意为他牵线搭桥，就算有了，知道爸爸住在何村的情况，也只是说说罢了。村里的人更是议论纷纷，有的和很愤怒地要撵爸爸他们回老家去，实在不行了，还提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说：当时分地，何村的地为啥要勤那一家人来管！？话语中透出些敌视，小看人的目光。爸爸知道这些情况，只是记在心里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因为爸爸也舍不得在何村这么几年辛勤耕耘着的几亩地。
爸爸在何村生活的这么几年，村上人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眼看着爸爸的年纪越来越大，村上也有给爸爸说媒的一些老太太们，爸爸没有同意，似乎在爸爸的心里还顶着一份放不下的压力，他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更不想让别人在背后议论什么。一年多就又在这样的情形中过去了。
自从地分后，队长和保管的职务都没有了，只有会计连玉还负责着村里村外的一些账。队长的母亲就给会计说起了此事，谈起了玉荣和爸爸，可是这都是明摆的事实：不同意！不是连玉不同意，二十玉荣的其他亲人都不同意，还有一些村上的人。
也就是在这个冬天，连玉顶着许多人的压力和村上人的说法，依然让玉荣嫁给了她也心甘情愿的人，这个人就是爸爸，这一年玉荣二十岁，爸爸也二十岁，这一年的一九八三年的十一月初六。
从爸爸出生到现在，一晃二十年都过去了，这位玉荣，也就是我的妈妈，又会经历一些什么样的艰难困苦呢，这还得从头慢慢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