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我姐刚结婚又离婚了吧,还拉扯着个一岁半的儿子,我妈说,我一定要到苏州去看看,看看你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家也不知道回,连个电话也不打一个。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我说,有!我这不是忙着没时间嘛。
我妈说,你忙?你都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混成什么样子了。我一定要去看看。
我无语,我说,行行,你到了打个电话给我,我好去接你。
我妈说,我才不打电话给你呢,好让你有个准备是吧?我就来个突击检查。
我彻底崩溃。
挂了电话,我就开始想我妈的话,我都在忙些什么?还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我的所有理想所有抱负都与我现在的状况有着莫大的差距,我总说,现在这个样子是为了未来某天的爆发,我的未来要怎么怎么样?可是我都二十四了,究竟什么是未来?三十?还是五十?还是到死?我又有几个未来?为何不好好的把握现在?我一直所坚持的,所捍卫的都是些什么?是天方夜谭般的美梦还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头的任性?
当我开始怀疑我自己的时候我就活得一点激情也没有,我妈说的固然是对,我辞职卖衣服不管是意气用事还是什么,卖衣服就得卖出个名堂儿来,就好比我无聊写点东西,不是无聊一写往网上一晾就好的,你也得有个名堂。不是什么都搞,什么好玩就玩什么。我喜欢循规蹈矩,喜欢按部就班,可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日子,毫无新意也是会让人倦恶的。
所以我想要想好好卖衣服就得花心思去卖衣服,不是光把门开开就坐在那上网,浏览些无聊的帖子。
我把这想法告诉孙霏霏的时候,孙霏霏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样甘于平庸的,说说要我怎样出谋划策。
我想想,然后吐出三个字,我差钱。
孙霏霏说,张菁,你也不是一天两天开店了,自己总该有点积蓄吧?
我捏捏五个手指头说,你想想,我房租得多少,衣服的成本得多少,然后一个人吃喝拉撒,高兴起来还要去看个小电影,买个小衣服,这都得花钱,所以分毛积蓄也没有啊,只能维持生计。
孙霏霏说,那你得跟你家里说啊。
我说,我这样让他们伤心,他们当初就都不同意的东西,能说给他们听吗?那不是正投他们怀,得他们意,我不干。
孙霏霏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们是你爸妈,总不会丢着你不管吧。
我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辛苦送我读书,就是希望我出人头地,找个安稳的工作,嫁个好人家,不要一生漂浮不定。谁知道我回去做这个小本生意,你说我都这样不孝了,怎么好再去麻烦他们,况且他们都一把年纪,自己也没多少钱。就算我忍心向他们开这个口,如果我经营不慎,生意亏本了怎么办?
孙霏霏撮了一小口饮料,怔怔地看着我后面。然后像想到什么一样,抿了抿嘴道,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就看你自己的本领了。钱嘛,我觉得,你可以去贷款,然后再跟你家里商量商量,真的,这件事不可能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家里也需要给予点意见的,要听听大家的想法。你也知道我刚刚工作,平常也都和你一起吃喝拉撒,所以花的钱也不比你少,也没有积蓄的,不过千把总是有的。
我低着头嘴伏在杯子口上。我说,我要再想想,早就应该知道创业不只是嘴上说说的而已,看来我是得好好跟我爹娘谈谈了。
天知道我出门竟然会忘记带手机,我吃饭的时候想掏出来看看有没有短信才发现忘记了带。我妈说她今天会到的,所以没有电话该怎么办,只能跑回去再拿了。
我在宿舍楼底下看见苏泽,我的那颗心竟然会扑通扑通地直跳,他正在看张贴的送水的广告,我纠结着是跟他打招呼呢,还是装作没看见然后悄无声息地走掉?
还没容得我再想些没用的,苏泽就看见了我,他笑笑地跟我打招呼,他说,嗨,好久不见!怎么又回来呢?
我说,回来拿东西的,我这人总是丢三落四的。
他说,不用说都看得出来。
我真想揍他,有人这么说话的吗?我们很熟吗?我说,这么些天没看见你,都在忙些什么?
他说,我辞职了,和几个好哥们去内蒙自驾游的。
我啧啧的赞叹,我说,哟,不错哦。为什么好好的工作不干呢?
他说,一年四季没得个头没得个尾的,人家都以为在电台工作挺风光的,你看我都累得没有人形了。
我说,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像我还不知道拼到何年马月才能搞次自驾游。
苏泽说,你别说得这么悲壮,这只是人生态度的问题,要看你怎么个活法了,有人没钱也逍遥,有人一辈子只是钱的奴隶,阿是?
在苏州生活了不要超过半个月的人都会说一句典型的吴语,阿是。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是不是就是是不是,还搞出个什么阿是,不懂。我忙点头,是,是。你这么忙,去哪?
他说,朋友想要这次的照片,我给他送过去。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我说,哦,哦,那你忙吧。我走了!然后挥挥手跟他saygoodbye。
后来苏泽说,他那时候就想叫住我说,我不忙,只有你搞得自己很忙似的。我拍拍他的头学他的动作,说,喂,我是真忙,要知道那天我母亲大人就要大驾光临,能不忙吗?苏泽说,是吗?早知道你妈要来,我那个时候就应该拜访拜访的,省得你后来还挑三拣四。听他这么不要脸地说这话,我又伸出拳头想给他狠狠地来一击,可是这次被他逮了个正着。他用双手握住我的拳头,然后把我拉到他怀里,死死地环着我,他说,那是人家小女生玩的把戏,你都一把年纪了,就好好的别装嗲。他说话很让人来气,不过不管他了,靠在这样的怀里已经万般的幸福了。这些都是后来,后来我和苏泽,苏泽和我。
我妈下午到的,我骑着我的坐骑去北站接她,她就站在大门口拎着大包小包在焦急地张望着,还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一下,旁边时不时有拉人的,我妈就死死地扣着她的包也不理人家。我说,你这样子就像土匪进城。我妈说,你昏头了你,哪有人这样说妈妈的?不过我妈说,我骑着电瓶开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没认识,以为又是哪个想拉人的。她说,你好好的也是个大学生,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她说这话,我就没有理她,我也不想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妈问我现在去哪儿,我说,回宿舍。我妈说,那你店呢?
我说,有人看着。中午我就打电话叫小柯帮我看下店,小柯说她没时间,不过可以帮我介绍个人,我说,好啊。来的个小姑娘不像小柯大咧咧的穿男孩子的衣服,留齐耳的短发,而是扎着马尾,无比的轻巧灵快。小柯告诉我她叫陶显丽。我叫她小丽,她很不乐意,说太俗气了,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小丽,而是喜欢叫她陶子。我说,好啊,这名字不错,陶子,然后就在嘴里念念有词。我把衣服的价码区间都告诉她,叫她要见机行事,不要太死板。陶子说,我懂,都这么大人了,这个还不懂。我笑笑,说,懂就好。然后就匆忙地骑着电瓶去接我妈。
我把她接到宿舍,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妈说,才几点,我吃的饱饱的从家里来的。
我说,那你喝水?
我妈不理我,只是在屋子里不停的瞎转悠着,她说,就你一个人?
我点点头,把水递给她。
我妈打开冰箱,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包过期了的面包,她说,冰箱里什么也没有,真浪费电。
我正在掏她带来的大包小包,看她都带些什么东西,至于大包小包的。我说,你是来搞视察的吧?
我妈关上冰箱,朝我走来,说,是的,我就是来审查的,不然我来干嘛?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捧起刚刚我倒给她的水,龇了一小口,就邹起眉头说,什么水,一股味道。
我说,饮水机的。
我妈只看了看饮水机,放下手中的杯子说,在这就吃些面包?不自己做饭?
我说,不啊,一般都在小区外面吃。然后就掏出我妈带来的衣服。我说,你要在这几天啊?
我妈说,看到我放心了为止。
我扔下包,坐到她旁边,拿起她刚刚喝的水杯喝了两口,我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么大,又不会被人拐走。
我妈说,拐走拉倒,还省得我省心。
在宿舍里歇了会,我妈说要去我店里看一下,我说,好啊。
陶子很热心,看见我妈就不断阿姨阿姨的叫。我问她衣服卖得怎么样,她说,今天不错,刚刚就卖了有五件。我把把手指头,四五件,一件赚个十头二十元,也不过五六十、七八十的样子,起到房租、给桃子的工资、吃饭,我还剩什么。我妈不知道,她一听卖了这么多衣服还挺高兴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孙霏霏跟我讲的道理跟我妈说了一通,我就是想把生意做大,我说,你也看到了,生意还不错,苏州像你这么大年纪的人都有钱的。
我妈沉寂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说,你辞职我都没说什么,现在你想把店弄大一点我还要说什么,只是我没有话语权啊,这东西要问你爸。
我高兴地说,好啊,你同意了就好,我搁在心里好多天了,就怕你不同意,现在就好了,我爸那边你帮我多开通开通。
我妈说,瞧你高兴的,其实我们当初都希望的就是你有个安稳的工作,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自己安安当当,不要提有多好。你偏不听。你爸这次还给我安排了项任务,就是看你有没有男朋友,我们娘俩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用我猜了,你就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我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卖衣服就是闷宿舍,怎么会有男朋友,不过好朋友还是有几个,孙霏霏,你认识的。
我妈说,那个姓梅的那个人家儿子也没谈对象,她妈上次看见我还问我你在哪儿干什么。
我用眼睛瞟我妈,她在心里打什么算盘珠,我还不知道。我只作没听见。
晚上靠在我妈怀里睡觉,冬天都快要来了,被子里前几天还都冷冷的,冷得我睡不着,现在被我妈捂得暖暖的。
以前上高中我天天晚上失眠,听见对面床铺同学翻书哗啦啦地响我就睡不着,然后数绵羊,才发现那是个无止尽的任务,数着数着就又想到别人在用心看书,我却在这无聊地数羊子。也拿个手电躲在被子里看书会要我命的,但睡不着觉又非常的难受,所以每隔半分钟我就翻次身。一是这样会让睡姿尽量舒服,二也是对那个同学无声的控诉。只可惜人家根本就不理会。我妈说,我是心理素质极差的人。是的,那时候我都有强迫症了,每次睡觉之前都要确保门窗关得好好的,水龙头不会滴水,门口的衣服不会滴水,第二天穿的衣服准备好了,不然就算上了床想起还有件什么事好像没做,也会爬起来看一下。唯一的不会失眠的就是放假,每次放假回家我都要跟我妈睡,躺在她旁边不管睡得着睡不着,我都不会瞎想,都不会强迫自己将自己置身于那种竞争的氛围中。
现在我睡在我妈旁边,我也就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想什么我以后靠什么吃饭,我以后找不到老公怎么办,反正有我妈,这是我妈的话,混得不好了,大不了回去种田。但她的话也不能完全信,我记得高考考完了,我感觉非常不好,我就说我真考不上就去复读吧,我妈那时候也是点头,可后来考试考上了,我再说复读那件事时,我妈就说,复什么读,复读要花多少钱你知不知道。我听我妈这话时我就应该知道她的担保只是个心理安慰,可谁叫她是我妈,我就是义无反顾地相信她。
后来几天她和我一起起床,一起去店里,一起回宿舍。我妈说,我都会卖衣服了,这种事就不应该让你来干,就应该给我这种在家无聊的老妈妈来干。我说,瞎说,这也是要有学问的,还是个体力活,要去拿货,老妈妈怎么拿得动?
我妈在苏州蹲了三天就回去了,毕竟我在这没有个家。反正没几天我也要回台城的,我妈跟我爸说了,我爸说贷款这事还是回去说,还有找人做装潢也等回台城商量。我现在忙着的就是寻找更好的服装源,自己先对店铺有个很好的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