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是在十字路口和路遥左右分道而行,那天刚拐进小区,就看见了停在家门口的爸爸的车子。
然后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把自行车停了下来。爸爸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回来了,但是我却是有些害怕他回来的,每次和妈妈一见面,俩人就会没完没了的吵架、摔东西,有时甚至会动起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可是也无法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如发怒的狮子,发疯似的吵闹不止。
我想起了以前在大院里的日子,简单,平凡,却很幸福。
那时,爸爸与别人刚刚合资开了一家公司,无论多晚多累,下了班,他都会足不停息地赶回家,和妈妈一起洗菜做饭。有时妈妈洗好的衣服他也会帮忙晾晒起来,院子里的阿姨们总是会羡慕地说:“人家老佟真是勤快,嫂子你可真是享福啊。”
每当这是,爸爸都会不好意思起来,而妈妈总是一脸的甜蜜。
渐渐的,爸爸他们的公司越做越大,直到他成了独立的老板,公司里也有了很多有能力的得力助手,不再需要任何事都需要他亲自做了,可他却是回家越来越晚了,他说他需要应酬,需要自己亲自出马拉大客户的订单。
他做的,真的很成功,在那短短的几年,他有了自己的车子,让我们搬进了豪华的房子里,可是和妈妈的关系也逐渐有了变化,开始了拌嘴、吵架,后来升级到摔东西、动起手来,我不知道他们俩究竟是谁对谁错,女人本来就爱唠叨,爸爸也是在为这个家忙碌。
是不是真的就像大人们常说的:人身上的钱一旦多起来,身边的琐事也就会随重而来呢?
我把单车立在一棵树下,坐在花圃边的石阶上,望着从各家的窗口透出来的融融灯光,很难过,一阵晚风吹来,打了个冷颤。
身边闪过一个骑车的身影,而后又倒了回来,有些神经质地看着我说:“咦?小师妹,怎么不回家啊,这天都已经黑了,干吗坐在这里哭起来了?迷路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不能承受的打击啦?”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单脚立地,背着一个书包,借着小区的路灯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表情,满脸的疑惑,一副学生模样。
我心里本来正压抑着,又被他这一连串的反问句搞的更加心烦,我冲他喊到:“你有病吧?脑袋被门挤了或者是给驴踢了还是怎么的了?你在这里叽叽歪歪什么呀?你以为你一过路的就想着让身边的风景把你给记住了啊?我看你是受了什么打击了吧大晚上的瞎转悠,还管起别人来了。真是精神萎缩型的,看到你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不能承受的痛苦,明白了吧你?!”
眼前的这个倒霉鬼微张着嘴,眼神一愣一愣地,惊诧地看着我,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看什么呀?没完没了了还,刚来的地球吧?没见过地球人难过啊?真是无聊,干脆你就......”
我话还没说完,这个可怜的精神萎缩患者就已经一溜烟地蹿出好远了,估计是被我给吓着了,没准还以为是自己遇到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呢。望着他骑车狂奔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一倒霉的孩子。
经过这么一发泄,心里还真是痛快多了,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粒,推着车子,转身走向自己家。那家伙,竟然以为我迷路了还。
推开门,屋里异常的安静,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抬起头看见了我,放下报纸笑地很亲切,“叶子回来了,我正打算打电话找你呢,饭在微波炉里,赶紧吃吧。”
我表情很不自然,有些词不达意:“爸,你回来了。呃......我在路遥家吃过饭了刚才...呃,我妈呢?”
“噢,她今天可能是有些累了吧,已经睡了。你,还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不了爸爸,”我匆忙答道,“我也想早点睡了今天,你也不要睡得太晚了。”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自己的爸爸面前如此紧张而拘谨。
爸爸始终带着疼爱的微笑看着我,他从来不像妈妈那样不停地叮嘱我要好好努力,用心的学习,甚至有时侯他还站在我这一边,责备妈妈对我的要求苛刻。他疼我,关心我,我当然都明白,只是我们之间,有了一些叫做隔膜的东西存在。
我对着他轻轻地笑了,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我又看了他一眼,他又重新调好了姿势,继续看着报纸,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很难过。那原本笔挺的身板,由于发福而略显臃态,耳际两旁的发丝,也已显露出了淡淡的霜色。
想起小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在大院里一圈一圈地转,引得于洋路遥莫小菲他们不停地跟在后面齐声喊叫:“骑大马,马儿快,妈妈叫我小乖乖......”那时候,我骄傲地认为,我佟叶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坐在爸爸结实的背上,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整个世界。
后来,于洋也闹着要骑他爸的大马,可是他自己却很不争气,从小就有恐高症的他,刚被他爸背着站起来,由于太紧张害怕而尿了裤子,尿水顺着他爸的衣领和前襟流了下来。他爸气愤地对他挥动着巴掌,我们及格女孩站在旁边拍手叫好,于洋对着我们咬牙切齿,那种表情,我依然记忆犹新。
想着想着,竟然不自觉地笑了出来,爸爸回过头看看我,有些惊讶,“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估计是看到倚在门边的我在看着他的背影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我连连摆手:“噢,没事的爸爸,你要早点休息”。
他对着我点头微笑。
躺在床上,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直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撒那个谎呢?睡不着了,抓起手机给路遥打了个电话,还没来得及听一下她的彩铃,就传出了她那杀猪般的吼叫:“哎呀苍天呢,真是太有默契了!我刚刚把电话薄翻到你的名字,准备拨号的一瞬间,你就打来了,不是姐妹是什么,恩?你说对吧?”我赶紧把手臂伸长,让手机和耳朵保持着距离,耳膜都快被震裂了。
“你吼什么呀?吃饱了撑着了?我还饿着呢,你爸妈真是遭罪了,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闺女”,她在那边“嘿嘿”地笑着,“我房间的隔音效果特好,影响不到他们的。”
我望着天花板,给她讲刚刚在楼下遇到的那个倒霉鬼,他的及时出现让我心中的郁闷得到了大大的发泄,现在心情特舒爽。而我的这些口才,都是源于这么多年跟她一起行走人间所得的经验。我们谈起了还在读小学时的那件事,一个男生不小心把她的水彩笔踩坏了一只,经过她的三寸不烂金舌,强言逼供,终于,人家陪了她一盒新的,可是一大盒新买的啊,想想看,那时侯她的功力就已非同一般了。她对她不满意的人和看不下去的事说起话来总是“噼里啪啦”地跟放炮似的弄出一大串来,让人家吓的撒腿就跑。我们边聊着天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好像对方就在自己跟前儿一样。
其实,自从莫小菲和明达离开后,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这么轻松的笑了。每天生活在一种似虚似实的日子里,伪装着自己的表情,假装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的空虚与落寞,也被紧紧地包裹在最深的角落里。其实我知道路遥也并非是真的无忧无虑,虽然她每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与周围的人打闹开玩笑,但有好多次,我们从于洋和任芊芊的身旁经过时,她会大大咧咧地拍着于洋的肩膀在他俩的中间挤过去,转过身的瞬间,我看到她眼底的惆怅和久久没有回过神的表情,只是我们,都太会伪装了。
那晚,我们一直聊到很晚。我告诉她,其实我爸爸真的很疼我很关心我,他一直都在为这个家付出着,每晚都是很晚才回家,也许就是工作太忙了。压力大和妈妈的不理解才导致了他们经常性的吵架,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是爱他的。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都是“恩啊”地应着,表示赞同,但刚讲完最后一句话,她又叫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肉麻啊?真是恶心死了!”然后就是一阵没心没肺的憨笑声,语气里是我最熟悉也是已久未听到了的夸张的语调,听起来很温暖。
直到要挂电话的时候,才想起肚子还在“咕咕”地叫,我抱怨似的告诉她,为了怕爸爸担心我回来太晚了,就撒谎到她家吃饭去了,害的我现在饿的睡不着觉。她幸灾乐祸地笑着,边骂我“活该!”边教我如何偷吃点东西而又不会被发现,然后我也跟着她一起“呵呵”地笑了,很傻气的样子。
窗外的繁星点点,却没有看到月亮在哪个方向,想起莫小菲,想起于洋,想起很久没有去过的大院,想起那条长长的巷子。
也想起了,姜明达。
莫小菲日记
2003年02月01日星期六
突然间发现,时间过得真的像是在飞速。
以前我很不习惯听到别人感叹,时间怎么走的这么快呀,我又老了一岁!
可是,在看到很多同事都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相互祝福着新年快乐时,才顿然觉得,我真的被抛弃在时间的尾巴后面了。
昨天的除夕夜,我没有在家。
自从爸爸进去了以后,薛姨就带着她的女儿在离爸爸最近的地方摆了个水果摊,方便于经常能探望他,过年了也没有回来,也许是害怕看到这个“人去楼空”的家而会更加难过。
那年叶子于洋路遥他们搬走后不久,又陆续住进来三户人家,院子里一下子又被填得满满的,可是,却不似当年的那般热闹温馨了。每家人都关紧了门过着自家的日子。
那天,无意间透过窗户看到对面的那家女主人畏畏缩缩地走向那一排水龙头前,神色慌张的放了满满一捅的水往自个儿家拎去,由于过度用力,手上的血管都清晰的凸了出来,看着她的狼狈,我开始很难过。
我想起以前的每一年春节,我们都会轮流交换着饺子吃,我们几个小孩,还可以收到四份的压岁钱。而现在,我却成了有家不敢回去的人。我怕我看到从那几家紧闭的窗户里透出了融融的灯光会让自己难过,也拒绝了叶子于洋路遥他们让我到他们家去的提议,我不能给自己徒增悲伤。
在路边的地摊上买了一只灯笼,是一只很可爱的米老鼠,于洋钟爱的动画角色。我提着它一个人穿过了一条条平时喧闹拥挤,而此时只有寥寥数人的街道,向广场里走去。寒风迎面扑打在脸上,有种刺骨凛冽的感觉。一路上不时有行人注视着我及我手里的灯笼,满眼的好奇。
我就忽然很想叶子,想于洋,想路遥,以往的每一年,都是我们一起度过,而今年,真的就这样分开了。也很想爸爸,监狱里的春节,该是什么样子的呢?然后,我竟然想起了关素琴,那个十五年不曾与我相干的人,现在应该也是一家团圆吧。
广场里的人潮篡动,拥挤热闹。原来,在这个祖国传统的盛大节日里,并不是只有像我这样无家可归的人才会来公共广场里凑个热闹消遣一下的。
这里是处在这个地段里最繁华聚众的广场。以前的每年过节或者是什么节日的时候,路遥的爸爸总是会带我们来这里看烟花灯会,每一次都是他硬往车里赶的时候,才会意犹未尽的回家。而走在路上时,又会不停的兴高采烈地描述自己所看到的情景。
我突然想起,在十三岁那年,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在人潮拥挤的瞬间,于洋偷偷的牵着我的手挤出嘈杂的人群,买了一支糖葫芦给我,兴奋的看着我吃,冰凉的温度,暖暖的触在了心底。
现在回想起来,恍惚了一瞬间。
天空中已满是绽放开来的烟花,绚烂而夺目。人们的欢呼声随着烟花腾空的声音而此起彼伏。
望着空中那一闪即逝的光彩,我想到了一个词:昙花一现。原来,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容易匆匆掠过,我们也就越难以能抓得住,只是展示了它的一个掠影,便从此消逝,走完了它的一生。
一直以来,我都是很佩服烟花腾空绽放前的那种勇气,愿用尽了生命里的最后一博,赢得世人的喝彩与敬仰,是我们多少凡俗的人可求可不可及的。
一位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自从我身旁挤过,那小女孩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手里的灯笼,尽力的伸头张望。我走向前,把灯笼递给了她。
这位妈妈对我感激的笑着,“来宝宝,快谢谢阿姨!”
我愣了一下,淡淡的笑了。
“阿姨”,曾一直以为离我很遥远的一个称呼,让我突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广场上方的大钟表已经在人们辞旧迎新的呐喊声中开始了一秒一秒的倒记时。我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影,像极了于洋。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就被身边的人挤了个踉跄,当我再抬起头时,眼前全是陌生的人潮,我摇摇头,真是幻觉了吧。
不一会儿,感觉到口袋里一阵震动,是于洋的电话。我跑到广场外的一个角落里去接,周围的声音依旧喧哗杂乱,我听不清楚他说的话,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他说烟花,叶子和路遥什么的。
我很大声地告诉他:“于洋,我刚才还在挑灯笼呢!”然后泪就下来了。
望着空中五颜六色的花朵,轻轻地说:“于洋,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我们站在同一片天空下,是否也能看到同一片绚彩呢?”
新一年刚刚启程,我便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应该回家看看了吧。
街上灯火通明,处处霓红。
苏楠骑着车子从后面追来。
“小菲你怎么在这里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么,大过年的不在家陪你爸妈守岁?”
“那个倒不用我,小菲,我刚才到你家去了,没有人在,我还以为你到哪里去了呢。”
“我刚刚到广场里去了,那里挺热闹的。我还送了一只灯笼给了一个小女孩呢,呵呵...”
苏楠也跟着呵呵地笑了,然后说:“我用我的小驴送你回家吧,”
“我想走会儿,这条路不远的。”
“那我陪你走会儿吧。”
“恩”
我裹紧了衣服,脚踩着路面上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响,很有节奏感。
离日出的时辰,应该不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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