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里的每一天,都有着最漫长的过程。
天空中的煞白,总是出现的早,离开的晚,而那些春暖花开阳光和煦的日子,早已随着时针在不经意的旋转中,迅速逝去。
然后是大片大片的树叶,遮住了花朵的鲜艳。我站在天桥上发出这些感慨时,郎跃俯视着脚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车群默不作声。
我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烦躁,莫名的烦躁。就像是这燃烧着火焰的阳光,几乎能够在瞬间喷出火花一样。我的眼前掠过很多张脸,路遥莫小菲苏楠于洋同样充满忧伤的脸,在脑海中明晃晃地闪了一下,那转瞬即逝的忧伤瞬间,散落在了朵朵白云下的大地上。
我把双手放在额头上,遮住照在脸上的阳光,看着郎跃的侧脸,细小的绒毛显得特别清晰,唇前也黑密了一片,又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我想,我们是真的长大了,尽管常常自以为我们都还小,还是那个应该无忧无虑的嘻笑玩耍的轻狂少年,可是,不成熟的只是我们不敢面对现实的心智,我们永远都会被时间抛弃在身后。
郎跃突然幽幽地说:“叶子,你说,我真的要离开这里吗?国外的生活,真的就适合我么?”语气里有深深的茫然,我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只是感觉心里特别的空洞。
郎跃忽然指着下面的人群说:“叶子,你看那些人,每天都这么辛苦忙碌的穿梭于这个城市之中,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只是看到别人都在奔走,所以自己也会拼命地加快脚步。也不管将来得到的,是不是自己需要的。所以现在,总会有那么多的人会忙得不知所措。但这就是上海,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寄生于此的地方,它的繁华是由多少人用血泪灌溉出今天的,谁也不知道。所以一直以来总有不同的人重复走着相同的路。”
我想起了莫叔叔那张干瘦憔悴的脸,以及他曾经常常会倚在大院门前的那课老槐树上喃喃自语:“上海好啊!上海就是好!上海怎么就那么好呢?”就像是《围城》里面的一句话: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但是,就因为外面的人不好进来,所以进来后的人也不会轻易地再出去。比如莫叔叔,总以为只要自己能拿着那张暂住证,就可以无限光荣的穿梭于这个城市里的大街小巷,过着让家乡里的人羡慕的都市生活,即使是后来经历过了种种在常人眼里都认为很悲惨的事情后,他依旧不肯舍弃掉这片本就不属于任何人的土地,依旧苦苦挣扎在社会的漠然中。
这是这个社会的现实,也是这个社会的悲哀。
我拿出那颗珍珠递给郎跃,太阳光太强烈,我只能眯着眼睛看他的半张侧脸,这颗珠子被照的更显得圆润亮泽了。
郎跃看到后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我就知道它肯定是在你这儿的,那天我打着手电筒找了半夜就是没找到这最后一颗珠子。既然它在你这儿,你就拿着吧,算我送你的纪念品。”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这串珍珠是她妈妈生前希望把它送给儿媳妇准备做礼物的,我赶紧摆了摆手。
“郎跃,这是你妈妈送给你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你自己好好保存好了吧,我不能要。”
郎跃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叶子,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带你去看大草原吗?那天你笑的多高兴呀,是我从认识你到现在看到你最高兴的一次,甚至我当时都有一瞬间的错觉,感觉你笑得特幸福。但是从那天以后,你再也没有过那样的笑容了。”
我转头看着郎跃,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其实是已经消失在记忆中很久远的事情了,只是经过这么一点小小的提醒,仿佛所有沉甸甸的记忆全部又苏醒过来,带着如梦初醒的味道。
那时候郎跃每天傍晚都会啃着一个“北方馒头”跑进画室寻找去灵感,有一次我在嘲笑他缺少艺术大师的气质和魄力,像是个倭遢的流浪汉时,他故意反讥我说:“流浪汉怎么啦?流浪汉照样能创造出艺术界的奇迹!知道现在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最有钱吗?”
我赶紧回答:“当然是商人和CEO啦!”
他撇着嘴说:“out!真是out!没想到85后的人还有如此out之人!画家!知道吗?画家是最富有的人!”
郎跃有一个习惯,他从来不会仅仅把80后或者90后划出明显的界线,总是说75后、85后或90后,因为他常常感叹说,现在的年轻人,相隔五年的年龄差距,就像是隔着一次的轮回。
我故意撇着嘴嘟囔着:“那我还是作家呢,作家也是文化大师!”
“穷作家富画家,你以后还是需要倚丈我的!对未来有什么愿望,你可以大胆的提出来,我满足你!”我立刻就喊了出来:“大草原!你只要能带我去看大草原就行了!”郎跃头点得像啄米似的,“小事小事,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记得当时自己心里确实是有些高兴的,至于脸上流露出的幸福的表情,我还真没察觉。但是现在突然想起来,感觉恍如隔世,尽管现在当初这个给过我约定的人还在身边。暖风一阵一阵的迎面吹过来,空气里沉闷烦躁。我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摆脱某种忧愁的心绪,低头看着脚下的车群飞快地驶过,有点晕旋的感觉。
其实,有很多事情,自己冥冥中都是能感觉到结果的,只是有很多时候,我们总是习惯于自欺欺人的不愿去想到不好的结果。
我顺着郎跃一直停视着的目光望去,一片的空白与沉寂,有说不出口的忧伤。
我总感觉郎跃被什么事情所憋屈着,我希望有什么事他能跟我说,可是他从来都不讲,他似乎什么都没给我讲过,包括他的想法。
我轻幽幽地说:“郎跃,明天你就该走了吧,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了。”
我想,郎跃肯定会明白我此刻的心情的,就像当初莫小菲声音轻颤地说:“叶子,明天你走,我就不去送你了。”
其实当时的感觉,是和现在一样涨满了惆怅。
莫小菲日记
2005年08月19号星期五
时间缓慢而迅速的流逝,夕阳沉重坠落。
下班的人们随着拥挤的人群,朝着各自的家匆忙的赶回去。整个城市点燃灯火。
最后一次从舞蹈室里训练结束后,苏楠接我回到了大院里,车子停在了大院门前,我正准备推开车门时,手臂突然被苏楠拉住了,我转回头看着他,他轻轻地说:“小菲,我想问你个问题好么?”
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像是有一种威严的力量,让人觉得不能有半点的怠慢,尽管是个问句,可是还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忧伤弥漫在车厢里。
“小菲,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最初与你相识的,是我而不是于洋,同样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你会爱上我么?或者说,会像爱于洋一样爱上我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到处躲避着,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忽然觉得很难过,莫名其妙的难过。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或者是这个能被称为年轻的男人的表情,眼前不觉一片模糊。
于洋,是我生命里的一个结,他曾在我那么美好的岁月年华里,带给了我一段那么刻骨铭心的记忆,一起走了那么多的路,看了那么多的风景,美好的,忧伤的,伴随着参差不齐的脚印一路走到了现在。
而苏楠,在每一个黑暗的日子里,有很多时候我都会认为,他就是上天派来陪伴在我身边的天使,因为我有那么多的悲伤和绝望的时刻,都是有他站在我的身后,或者是心里的最底层,带给我一种无形的力量,才让我可以勇敢地走到今天。
苏楠和于洋,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尽管我一直以来都会出现一些错觉,在某一个毫无意识的瞬间,会突然对着苏楠叫于洋的名字,然后再突然止口,连自己都会被混乱的意识吓了一跳,但是我明白,苏楠是苏楠,而于洋始终是于洋。
也许是这两个人都曾经陪伴自己度过那么多空虚寂寞的时光吧,他们都曾是在自己最孤单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可是,曾经给了我那么多希望的人,我终许要放手,因为它们终究是我曾经的记忆。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个给了我最真实而又纯净的感动的人,即使有时候就算是看着他的背影出现在我眼前,却都会让我觉得很安心,很平静。
我对着苏楠淡淡地笑了,同样认真地说:“苏楠,即使你没有代替于洋陪我在童年的记忆中一直走到现在,可是...我想...如果我的生命,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随时终结,那我...会的..”
苏楠...会的!
后半句的话,我说得有点哽咽。
苏楠缓缓地抬起了头,很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
“恩,小菲,谢谢你。”
那一刻的眼睛,格外的明亮,像是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湖水,闪动着细小波澜的水纹。
我对他挥了挥手,走下车子。一直面带着微笑。
当我关上他的车门,快步走进家门的时候,强忍的泪水终于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在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感觉,仿佛我的这一个转身离开,即将就是我们的永别。
可是我却忘了对他说一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