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尖锐的喇叭声在城市上空穿来穿去,抬起头可以看到天空中彼此交错的电线、电车线、楼房阳台上伸出来的晾衣杆、各种广告牌路标以及大厦的玻璃外窗。
还有一些鸽子在接近黄昏的天空中飞来飞去,于是我常常会一个人抬头去审视这个笼罩世界万物的天空。
也似乎只有抬起了头,才不会觉得那么悲伤,眼泪才不至于那么疯狂的流下来。
这个夏天,爸妈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看到他们摆在我面前的离婚协议书,感觉很好笑,很讽刺。没想到如今两个人离婚,却需要自己的女儿在中间做见证人。
他们相互争执着要求自己的抚养权,我木然地笑着。
他们不会明白,当他们自己还在强言理论时,我心里的温度已经落入深渊,一点点的冷却。
人事变迁,世事难料。
我突然有些嫉妒莫小菲,她才是我们中间有着最幸福家庭的人,这个夏天,她爸爸也被释放了。
虽然她经历的事情坎坷,迫于无奈那么早的下了学,虽然她家里的经济条件不足,生活拮据。可是,她至少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后妈,有一个那么和谐幸福的家庭,可以那么安静平淡的生活。
这些,都是我们所不能及的。
那个家还一如既往的死寂般的沉静,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事实上,也只是少了一个人存在,爸爸把这栋房子留了下来,还有一张存折,盯着我看了足足有两分钟,然后拎着皮箱,就消失了。
三个人,外加一个莫小菲,背靠背坐在梧桐树下等通知书的日子,是这个七月里最美丽的一副画面。
后来才发现,那也是在这一生中,最为绝美的一副画面。
如果时间能在那一刻定格,是否,就会不同于现在的一种结局了呢?
一切都毫无征兆的发生,一切又都像是在意料之中。
我接到了从北京寄来的一张录取通知书,收信人的名字是:佟叶,下面是钢印盖下的红章,鲜艳而精神。
只是,预先报考的学校的名称,被戏剧性的更改了,也改变了我最初的激情。
九月,我踏上了开往首都的列车。
尽管一切有了未曾预知的变化,可是那里依然有我向往的梦想。就在前一天,于洋还满脸忧伤的说:“叶子,你总是这样,一旦决定好了的事情,就不会给自己留下一点的后路,这样,很不好......”我淡淡地笑着,“需要给自己留后路吗?”
送行的人是莫小菲。她是在为于洋路遥我们三个来送行。有时候想想,我们几个其实真的是很有默契,就连分别,也会放在同一天,可以让人平静而安然的接受。
那天的火车站,像是在举行一场巨大的告别会,所有的人都依依不舍,互道珍重,泪眼婆娑,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要留下来。
那天的我们,却平静的出奇,强行拒绝了爸妈亲人的相送,各自拎着自个儿的行李包,一路上,路遥不停的讲着笑话,并符合着“哈哈”地笑声,直到她踏上了月台,还特潇洒的向我们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别送了,我时间我会去找你们的。”然后头也不回地一个人走了,仿佛这只是家门口的那条岔道,临别时摆摆手说着再见,然后第二天上学时依然会再见,没有什么布设或依恋。
这很符合她的性格,从来,她都是一个雷厉风行,直率果断的一个人。
而后是于洋,他走到我面前,像是在叮嘱自个儿的妹妹,可是语气很沉重,“叶子,到了新的学校,就要去多交些朋友了,心里有什么事就找个朋友说说,你总是喜欢把不高兴的事闷在心里,这样不行。以后,就要学着照顾好自己了,知道吗?”
说实话,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于洋也会有那么细心的一面,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风雨穿行了几十个季节。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然后他转过头对莫小菲说了一句话,只是一句。声音不算大,刚好可以让莫小菲和我及周围的人清楚的听到。
“莫小菲,你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迎娶你进我家的大门!”
周围的人纷纷侧头观看,一片哗然。
我愣了一下,看着莫小菲,她笑着,却有满脸的泪水,不住地点头。我微笑着看着这幅场景,像是在欣赏一幅完美的艺术作品。
看着他的影子随着人流渐渐走远,然后消失,我突然就想到了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在所有的分离中,都要学会做那个先走的人,因为在别人离开之前先离开他,这是保护自己唯一的方式。
但是我却选择了最后离开,因为没有了那么多的不舍。
我对着莫小菲故作轻松的微笑,其实在这次分离中,最难过的人应该是她。她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个一个的从身边走开,三个人同时离开的悲伤重叠在一起,让她终于不能再那么平静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当我坐在车窗边向外看时,她成了这场告别会中哭的最惨的一个,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从她身边经过,她瘦弱的蹲在那里让人心疼。
忽然觉得,这多像是我曾经出现在梦里的情节呀,也同样是在这个车站里,身边也是有莫小菲,有于洋,有路遥,有今天出现在这里的那么多的人。难道,我们的分别,从一开始就注定这样的宿命吗?
莫小菲没有追来,只是站在原地一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一直盯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怀着某种期盼。
那天的天空很白,眼光很耀眼,然后火车驶入一条隧道,眼前一片黑暗。
我很难想像莫小菲一个人是怎么离开车站的,就像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年我家最后搬出那个大院时,她追着车子跑了那么远,一个人又是怎么走回家的一样。但是我能想像出她的心情,就像两年前的这一天,在相同的地方,我亲眼看着载着明达的车子从我面前消失一样的那种绝望与孤独。
但是有时候,路摆在脚下,它并非是我们真心期待的,却又不得不走下去。我一直认为,我的离开是因为远方的一个梦想,而于洋路遥会留下来,毫无理由的留下来。可是最终,我们都离开了这个地方。
火车带着我们远离了这座城市,分别奔向不同的方向。
或许即将开始的,是早已等待我们已久的,另一种生活。
莫小菲日记
2003年06月01号星期日
时间缓慢而迅速地流逝,夕阳沉重的坠落在低平线上。
下班的人群朝着各自的家匆忙地赶回去。
整个城市点燃的灯火燃烧一片。
有很多的时候,突然间就会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钢琴声,我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都会以为那是于洋在弹奏,但最终那种意识都被确定成了幻觉,因为有些东西,在猛然一松手的片刻,也许就已经注定好了它最终的摸样。
六月,如期而至,这个写满离别的季节,风光明媚。
在高考的前一天,我竟然收到了叶子的信。
拆开之前,我对苏楠说:“明天,就要高考了,你说现在,叶子他们在做什么呢?”
然后有大滴的眼泪滴在脚面上,瞬间便被风化了,我突然感到很紧张,从未有过的紧张。仿佛是自己将要被推上战场一样。
我前几天写信告诉叶子,说我现在报名参加了舞蹈培训班,而且自己还可以尝试着编一些简单明快的现代舞了,暂时先不要告诉于洋和路遥,到时候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但是,在叶子的信里,她说了一些很忧伤的话。
她说:“小菲,你知道吗,自从你下学后,于洋已经很久没有碰他的钢琴了。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他妈妈不停地劝他,后来就干脆是逼着他坐在架子旁,可是他已经不再那么专心了。还有,你们以前参加比赛时获得的那些奖杯,也不知道被他藏在了什么地方......”
......
我想起了以前于洋家搬走时,他一直跟在搬家公司的人后面,不停地嘱咐着:“钢琴要小心点搬,千万要小心点,拜托了......我今后还盼望着它来成就我的人生呢......麻烦诸位叔叔大哥们了......”
可是今天,于洋,你准备拿什么来重新成就你的人生梦想呢?
夏天正午的阳光,灼热的照在人的头顶上,身影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黑点,我们站在中间,无论怎样奔跑,都无法摆脱。
或许,也从未想过要怎样去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