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似生活在这个社会的最上层,有最着优越的条件,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坐着最名贵的车子,上着最理想的学校。
可是我们却需要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去生活,甚至说,需要鼓着巨大的勇气去活下去。
我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很难理解透,为什么现在拥有那么大一个公司的爸爸,手上的资金可以自由的调动,随意的周转,手下有那么一群得力的人才鞍前马后。为什么他就不愿意拿出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份来帮助小菲家度过那时的难关呢?
我记得小菲刚退学那时,我哭着跟爸爸交涉了很多次,但是他总是叹了一口气后,看着我说:“叶子,你还小,很多事你现在还不懂的,以后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难处了。不过我会找朋友帮忙照顾你莫叔叔的。”
寥寥可数的日子里,开始真正的忙碌起来,忙碌得很充实,充实得极具节奏感。每个人都像是拉紧了绷条,等待着最后的冲刺。包括我,包括于洋,包括路遥。
老师家长的叮咛嘱咐,以及学校的消息栏里,每天都有人按时更换着的阿拉伯数字,让我感觉它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可以随时引爆一样。再也不可能像是在中考前,面对老师家长苦心挖婆地教导不屑于顾,看到身边的同学们埋头苦读的努力嗤之以鼻,可以高傲而又自信地说:“不就是考个高中嘛,至于吗?!”
可是现在,谁还有那个勇气可以轻狂地说:“不就是考个大学嘛,不至于吧。”
忙碌起来后,也就不那么按时的回家了,学校里的环境总是要比家里的好吧。
于洋说,他妈现在还是会逼他练钢琴曲,说是要全面提高成绩。
其实他自己,并非真的就那么讨厌钢琴,我想起在小的时候,或者说是在莫小菲退学之前,他对钢琴都有一份情有独钟的偏爱,只是后来莫小菲的离开,让他的梦想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他说有很多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以前获奖时的荣誉,于是坐在钢琴旁,刚来了一点兴致,再看到他妈,就立刻兴趣全无了,很有压迫感。
其实我们,都是很容易受伤的小孩。包括我一直认为大大咧咧、不知烦恼忧愁的路遥。
有一次我看到她在厕所里哭,很难过的样子,她告诉我,她爸妈要离婚了,是因为她爸养了个情人,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抱着她一起流泪。出来后遇见于洋,看到我俩的眼睛红红的,以为是受了什么人的欺负,非要找几个兄弟为我们撑腰,路遥破涕为笑了,说了句特别容易引起非议的话:“你们俩真是比我亲爹妈对我还要好!”
还在继续汲取着老师们的谆谆教诲,麻木而机械。
一位老师说:“高考,等于是在验收你们这么多年的劳动成果,就好像农民辛苦了一年,等待秋收一样。但是,农民一年的收成不好,他们还有前年的余粮可以生活,还有国家的补贴,而你们就不一样了,这一生一次的高考,就决定着你们今后的发展前途及未来命运,所以一定要把握好!”
语气说得抑扬顿挫,表情神采飞扬。
路遥说:“叶子,你有没有感觉老师像是在哭诉他当年的痛苦?在为他自己的经历默哀?”
莫小菲日记
2003年06月01号星期日
今天去看了爸爸,带着一种很复杂的,说不出来的惆怅和压抑。
其实自从见了她之后,我心里就一直被痛苦所压迫着,真的,是真的痛苦。即使是那时眼看着爸爸被警察带走,以及自己告别校园,离开叶子他们,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痛苦过。
曾一直以为,我不会再见到她了,甚至早已在心里做好了永远没机会能再见到她的心理准备了,可是突然之间,消失了十五年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让我不知所措。
过后一天刚走进公司,主管便喜笑颜开的走到我的面前:“小莫呀,昨天做的不错嘛,那位苏老板的太太很是喜欢你呀,现在正在我的办公室里等着你呢,你去陪她聊会天吧,今天的合同,可都要看你的了。”说完便眨了眨眼出去了。
难道,一切真的就这样要自己去面对了吗?
推开门,这个仿佛是在梦里见过的女人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看到我进来,赶紧站了起来。
“小菲,你来啦。”满脸的惊喜,她也许在自己推测我不会过来见她的。
“领导的安排”。
今天,我已无法继续做到像昨天那样对着她不停的微笑了,我只有怨恨,只剩下了怨恨。
“小菲,我是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对不起那个家,可是小菲,你知道吗我这些年......”
“您现在是我们的客主,我们能谈合同吗?对于你个人的私生活,我不感兴趣,”事隔多年的辩解,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其实从我刚一推门进来,她就一直挂着眼泪,“小菲,别这样对妈妈说话好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能原谅妈妈吗?”
“以前?以前是多久?”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苦笑着说:“我十五年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至于十五年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还有,我妈妈是薛凤华,请您记住。”
“小菲,你要恨就恨我,要怨就怨我吧,我不怪你,但是千万不要这么对我说话好吗?”
她的脸色开始发白,咬紧了嘴唇,不住地颤抖。化妆精致的脸上,在高档化妆品的遮掩下,依然能透露出憔悴和眼角的细纹。
我的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不会怪我?你当然不会怪我,你没有资格怪我!我恨你恨了十五年了,永远不可能改变的十五年!”
她有些泣不成声,“小菲,你说你要妈妈怎么补偿你,妈妈愿意用一切来补偿你,别再恨妈妈了好吗?”
我泪流满面地苦涩的笑了,”补偿?你怎么补偿?我温暖的家庭,无虑的童年,我的梦想,我的学业......这些,你补偿得了吗?”
她脸色苍白的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我夺门而逃。
如果早能预料到今天的这种局面,当初你还会不会走得那么决绝呢?如果早知道今天自己会在这里这么声泪俱下的恳求自己女儿的原谅,那么当年,你还会不会那么不顾爸爸的哀求,我的哭喊,毫无眷恋的拎着包离开呢?
其实,我很想可怜你。
那份合同顺利的签下了,是我始料不及的。
公司里摆了酒席,说是请苏老板和他的夫人吃饭,也算是为我准备的庆功宴,但是后来他们都没有来,理由是那位苏夫人身体突然病了。
我低头轻轻地笑了,是不敢再面对我了吧。
心里有些苦涩,这些事,难道应该是一对母女所要经历感受的吗?怎么那么像两个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在相互折磨呢?
那天入席的,全都是我平时见都没机会见着的高层领导人员,端着酒杯跟我说着欣赏鼓励的话,我知道,我本没有机会见到他们的,他们能坐在这里,也不是因为我,但是有些事,总是这么巧合,像是注定好了的一样。
打那以后,同事们从身旁经过时,也是笑容满面,与平时那种冷漠及孤傲的表情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我忍不住低头苦笑:都是一群生活在现实利益当中的人。有阿谀奉承,也不乏尔虞我诈,突然就感觉到了世态的悲凉。
我想起了以前于洋和路遥开玩笑时常说的一句话:你希望我对着你笑,但是请不要阻止我笑里藏刀。如今把这句话摆在了社会上,倒也算得上是一种真理。
我辞了职,走得一声不响,主管说了几句象征性的挽留,然后就划下了一个大大的“批”字。
原来,人一旦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真的就一文不值了。
突然有些想爸爸了,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看他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让薛姨告诉他我退学的事,因为我怕他会难过,会自责,这些年来,虽然我一直对他的苛刻要求心存不满,但是他毕竟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教我生活,养我长大的人,我唯一的亲人。
我突然有些感激他,并没有像关素琴那样对我不管不问,多年以后再次站在我面前揭开我心底的创伤。
我们隔窗相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形容更加憔悴沧桑,让我第一次觉得了心疼。看到我后他的眼神很欣喜,但是语气仍然是责备的口吻:“小菲,都已经高三了,应该抓紧时间学习,就别来看我了,我很好,明年七月份,我就能出去啦!”我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走出监狱的大门,泪水就流下来了。
爸爸,你在里面多好多清静啊,可以不用感受那么多的痛苦纠结;可以不用感受那么多的委屈无奈;可以不用亲历那么沧桑的人情世故;可以不用那么强颜欢笑的伪装生活;可以不必刻意的去躲避某个人;可以不用面对那个在心里想念了十五年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恨的人......
爸爸你说,这个世界怎么就那么荒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