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伊始,无边黑暗中诞生了一个神,祂是幽冥之源,至始至终,祂是无穷之力,覆天灭世,祂为审判而来,毁灭一切。在祂既定之期,将带着诅咒与恐惧笼罩大地,很快,世上一切的不公和罪恶将被那至高的审判者吞噬,甘愿为神奉献生命的人将能在神的恩典下得享永生。”
阴暗的大殿中央,老者轻轻地合上了那旧得纸质发黄,封面却用金丝绣字的经书,他柔柔地用藏在宽大黑袍下的干枯手指扫着经面上的古老文字,瘪陷的下颌微微翕动着,像是在无声复述那远古的神语。
在他面前跪伏着一个孩童,大殿的烛光照不到他低垂的脸,他深深地跪伏着,不敢挪动半分,生怕颤抖的呼吸会带起丝毫的声响,打破这殿内肃严的静默。
“神的孩子,抬起头来。”老者缓缓地说道,透过那宽松的黑袍隐约能看到他枯瘦胸肋在起伏,沙哑的声音却完全不能影响那仿佛出自灵魂深处的威严。
孩子怔了怔,在确信老者是在对自己说话后,才胆怯地把头抬高了几分,但始终不敢直视老人的脸。
“你可曾听过‘七期’之说?”老者依旧不紧不慢地问到,煞白的脸容在烛光的阴影下像是具骷髅。
孩童的呼吸似乎变得急促起来,按着地毯的指头关节也因用力而发白,他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紧张,思考着如何回答老者的话,很久,才用稚嫩而不安的声音答道:“七期是指神从上一次离开尘世,到再次降临的期限。”说罢,又将头深深地伏到地上。
教堂内一片沉静,透过那厚厚的石壁,却能听到远方零星的枪炮之声。
“世
界的战火已经被点燃,一切矛盾、仇恨、贪婪和私欲都将跟随这片战火蔓延,人类已经步入自我毁灭的边缘,世界亦会因这些卑微生物的玷污而忿怒,这是神定下的
日子,七期将至,最终,神会再次降临在这片被破坏得不堪入目的土地上,审判一切。”老者沙哑的声音越发高昂起来,从那枯瘦的驱壳中迸发出并不相衬的雄浑之
声,极大地震撼着殿堂的石壁,连古旧的殿顶也似乎不堪重负,掉落了零碎的石粉。“这是我们审世神教的创立之日,亦是我们要为那至高的神奉献毕生的日子!”
满堂的烛光突然一并黯淡了下去,许久,才又恢复如初。
“学生愿追随老师,为神奉献毕生!”孩童赶紧高声说道,原本不安的神色也变得坚定起来。
“很好。”老者用枯竭的手支撑站立起来,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到了孩子跟前,轻轻地按着他的头,抬头仰天呢喃着,似乎在遵照着某种古老的仪式,最后,才用那铁锈般的声音说道:“从今,你就是麦基冼德·审世见证者。”
孩童惶恐地结过老者递来的黑皮经书,按捺着心中的狂喜,如获至宝地抚摩着经面的文字,然而,又担忧地望着已经转过身去的老者,不禁问道:“老师,那你呢?”
“宿命已了,吾也将去。”老者再没有回头,年迈的身躯也仿佛恢复了力量,信步走向殿堂的大片阴影之中,躯体随即化作了阵阵黑雾,只留下那一袭黑袍。
孩童低头看了看经书的封面,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两个大字“神毁”,那古旧的字体森严而奇特,像是天地诞生之前便已存在,此时老者已去,那世上能读懂这种文字的人,便剩下麦基冼德一个,他翻过经书,背面又绣着密密的一行字“承神之启,灭世之志,灾厄之灵,杀戮之枪。”
“灾厄之灵,杀戮之枪。”孩童默默地念着,在那空寂的大殿里独自沉思许久。
一九一四年,在这个颠覆世界棋局的巨浪初起波涛,不少基督教派认为是以在天上即位成王的耶稣化身为天使长米迦尔率一众天使将魔鬼撒旦从天界击落凡间,导致
凡尘灾劫的年份,人类的世界便开始面临着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磨难和考验,战争的炮火蔓延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无情和罪恶敲击着每一个凡人的脆弱心灵。
这年的秋天,德军以烽火燎原之势横扫了整个法国的东北部,逃避战乱的人民纷纷慌忙往南迁移,各地公路和铁路都拥挤不堪,无论是平民还是大小官员皆携家带眷
离开战乱的地区,而从南向北的火车上,只有寥寥无几的乘客,或是不顾安危北上接救亲人的焦急之人,或是冒死归家抢回钱财的惜金如命之徒,但在如此混乱的局
势氛围下,却有一个孩童淡定泰然地端坐在列车中,身上只带了一个深灰色的粗布挎包,并无其他多余的行装。他就这样格格不入地混在这个乱世之中,而那份安然
却又仿佛和这个混沌的世界分外融洽。
尽管他是如此的突兀,但心急如焚的旅客却似乎没有心情去留意理会这个有着与年龄并不相符淡定的人,也许只会觉得他是个乳臭未干,不知人间苦难的稚儿。
入秋的阳光洒在铁路两旁辽阔的平原上,为微微泛黄的矮树林染上了淡淡的一层金光,被收割完
毕的麦田只剩下干枯的根梗,还有那些挂这零星果硕、无人打理的矮葡萄树田,破旧的木板车堆在人去屋空的瓦顶平房旁,远处还有散落在原野上来不及被带走的牛
只,这般潦倒衰败的景象越是往北便越发明显,让人不由地落寞。
火车停在了一个名为阿郎松的乡村小站,这个小站远离大城,只有务农的乡村居民栖身于此,开往反方向的月台上站着几个赶在德军还没有攻至此处前离开的农民,装着繁杂细软干粮的麻袋堆了一地。正当麦基冼德望着月台发怔之时,一个中年农夫走上了火车,坐到了他身旁。
“喂,孩子,北上找妈妈么?还是去认德军的干爹啊?”农夫边往嘴里灌了口劣质的白兰地,边醉眼朦胧地打量着麦基冼德问道。
“只是去找一样重要的东西罢了。”麦基冼德瞄了他一眼,冷冷地答了话,他认为和这种市井之徒没什么好聊的。
“重要的东西?呵呵,在战乱中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存在吗?”农夫用混着酒气的嘴笑了笑。
“有的。”麦基冼德顿了顿,不耐烦地说道:“你看,这列车上的人不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他们重要的亲人或钱财么?还有,你自己不也正是在这列火车上吗?”
农夫呆了呆,重新仔细地打量了孩童,然后又笑到:“哈哈,有道理,不过我和这些人不同。”
农夫又灌了口酒,收起了满脸的嬉笑,换上认真的神情严肃地望着麦基冼德,“我是去寻死的。”
两人四目相投,就这样沉默地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火车扰人的隆隆声,沈长的静默过后,农夫还是开了口。
“你包里装着什么?圣经吗?”农夫指着孩童的深灰色布包,隔着粗布,隐隐地现出一本经书的轮廓。
孩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包,不自觉地用手捂上,“你就当是吧。”
“要是圣经有用的话,那上帝就不会纵容战火屠杀世人了。”农夫轻蔑地笑着,满嘴的黄牙染着酒渍。
“凡人又岂能明了神的想法,或许神是要用死亡来拯救世人也说不定吧。”麦基冼德别过头去望着窗外依旧蔚蓝的天空,低声地说着,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哈哈,好一句用死亡来拯救。”农夫脸色泛红,脸泽油光,惺忪的醉眼也精神了起来。
麦基冼德勉强地笑了笑,但当他看着农夫健壮的四肢时,忽然有了新的打算。
“既然你说你准备去赴死,又认同我所说的话,那愿不愿意和我去做一件伟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