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壮汉趁臧舜望向左边的时候,一下跳将上床,从背后钳住他的双手,使其动弹不得。
臧舜马上扭过头,张嘴就要咬那人的手,壮汉立刻将他的手反剪到后面,既更好地阻止臧舜手臂再度发力,又同时避开了他的攻击,实在是巧妙之极。
其余几名壮汉见同伴成功牵制住了对方,便放胆扑上前去捉住了臧舜的腰和脚等部位,拿来一条粗绳将臧舜五花大绑,紧紧地捆在担架上抬了出去。
“哎呀,这么快就制服了,真是没趣。”马提尔扽了扽身上的亮白长袍,转身便走,临行时还有意无意地看了苍若泣一眼。
“这王八蛋!”艾莉萝重重地往地上跺了一脚,抓起床边的病况登记卡就要往马提尔丢过去,但看到房内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便又放了下来。
“你没事吧。”卢逸安推了推站着发楞的苍若泣,“我看你都吓呆了,不过臧舜发起狂来还真是吓人。”
浴室里未被拧紧的水龙头在一下下地滴着水,那断断续续的水滴回响之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就像是深夜失眠者听到大钟的嘀哒声一样厌烦。
苍若泣在床上辗转着,那裹在身上的棉被发出一阵嘈乱,他觉得头很痛,那疼痛感随着那浴室的水滴声有节奏地涨涌着,犹像无数纷扰繁杂的碎块在脑内碰撞交织,欲将其停止以作细析,那些思绪却又一下逃去无踪,空荡荡的一片。
桑穆入睡已深,嘴里偶尔呢喃出几句不知何处的方言,在黑漆漆的房间内有着说不尽的诡异,听着那喃嚤般的叨念,苍若泣渐渐地…渐渐地舒坦了身体。
四周很黑,让人深深陷在其中,远处,有一线蓝光,很明亮,很纯净,却又十分亲切,那光轻轻地飘着,越来越近。
那是一柄武士剑,浑然天成,像散发耀眼蓝光的水晶般通透,除却光亮,便觉似曾一见。
“凔介。”有一个声音在空间里回荡。
“是谁?”
面前那剑溶成了闪亮的水汽凝聚在半空,扭曲伸展着,瞬间便化作了人形。
“义父?”苍若泣认出了那个泛着柔柔蓝光的人。
榊原道雪点了点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他笑着,“你当这是梦境或是什么都好,但这是实际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层面。”他缓缓地伸出手,指向苍若泣。
“这是怎么回事?”苍若泣低头见到身上又是暗红混浊的一片,布满了明艳的岩流彩光,和白天见到的一样,但又似乎少了些什么,他望向榊原道雪那澈净的蓝光,又望着自己身上的岩流。
“正午的时候你已经见过一次了吧,这个…样子。”
“这到底是什么?”苍若泣焦躁起来,这异样的状况让他觉得十分恐惧,他伸手去抓自己的另一只手,却又像触摸到空气一样,直接穿了过去,只是有种灼热的感觉。
“灵魂是触摸不到的。”榊原道雪淡淡地说着,“你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缘由吗?”
苍若泣怔怔地点着头。
“你记得在潭边捡到的那柄剑吗?”榊原道雪闭起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无数耀眼的蓝色光球从他身上分离出来,又凝聚在他手中,形成了一把剑,而他灵魂的光彩却随即淡了下来。“这就是我那柄名为“浅竫”的剑,而这,是它的魂器形态,在我首次战死在三方原大战的时候,我的灵魂意外地被它吸了进去,才得以免受轮回,其后的四百多年里,我一直寄附在这柄剑中,直至到被你触碰到的那个瞬间,我的灵魂便连同这剑一起进入了你的身体里。”
“如你所见,你的灵魂有别于其他灵魂,至于原因,我也无法理解,但我能确切地感觉到你的灵魂里蕴藏着远古而神秘的力量,也正是因为借助了这股力量,我将你带回了我生活的年代.”
“什么!是你干的?!”苍若泣一听到这话,顿时变得怒不可竭,冲上前去就要抓住榊原道雪的衣领,但当他的手划过对方身体时,又再一次抓空,只撩起了几丝魂光。
榊原道雪退了两步,把手举在身前示意让他冷静下来,“你先听我说完。”他顿了顿,见对方没有继续上前才接着往下讲:“我知道是我自私,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换着是我,也会像你一样愤怒。”
“我本以为有机会能回到过去,就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我在回到过去的三年多里,一直为那次决战作准备,当德川大人决定和甲州军交战的时候,我极力劝阻,始终无法改变主公的决意,其后我曾想过在战场上逃走,苟且偷生,但在我需要再次在武士的忠义、三河百姓的未来和个人性命之间作出抉择的时候,我才明白到,有些事情,就算让我重新选择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改变,我们的命运也许早已被注定,就算事后觉得如何懊悔,结局也永远只有一个。”
苍若泣低头沉默着,仔细地分析着对方所说的话,虽然一时很难接受,但却又能很好地解释这连串发生的一切,况且,对方一直待自己不薄。“那后来呢?”
“后来?”榊原道雪冷笑一声,斜斜的嘴角带着几分自嘲,“后来死在甲州军的包围之中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他看着苍若泣满是歉意的样子,脸上又变得豁然起来,“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灵魂里的那股力量居然将我们带回了这个时代,我想啊,它是要我留在你身边,让我帮助你,就像你曾经帮助过我一样。”
榊原道雪转过手中的“浅竫”,将剑柄递向苍若泣,“拿着,握过这剑,你就能随意进入这个界层,这是属于你的力量。”
苍若泣望着那透泽盈光的剑,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因为他想平平凡凡地过回原来那种生活,像一个普通人那样,不再接触这些怪异的事情,不再会无缘无故地掉进某个未知的空间、时代。他低着头,不敢去看榊原道雪失望的表情。
“难道你不想救你的朋友吗?”对方问了一句。
“什么?”苍若泣惊愕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你说…我可以救他们?”
榊原道雪脸上的神情坚定而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
“据我这四百多年一直观察灵魂的经验看来,他们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大部分的魂力,以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的他们,只不过是具仅剩皮肉的空壳而已。”
“但是…那样的话我又能怎么救他们呢?”
“你记得那个男医生吗?”
“男医生…”苍若泣蹙紧眉头,竭力地在脑中搜寻着这个人,“你是说那个灵魂颜色很深的人?”
榊原道雪终于听到了一个让他感到满意的回答,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没留意到。”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绝对和他有关。”榊原道雪再次将手中的“浅竫”递向苍若泣,“握住剑,然后去找那个人,或许你就能找到答案。”
他又将剑往前递了一下,“这事只有你才能做得到,难道你不想救他们吗?”
苍若泣思默默地思索了很久,“我想!”他终于踏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窿…窿…”远处的天边传来一阵闷响,极重极沉,像是从山崖上崩落的无数巨岩猛砸在峡谷底部,发出连绵不绝的回响,空旷寂寥。
厚厚的黑云盘旋在空中,层层叠叠地积聚成深浅不一的黑灰色浪涛,浪涛汹涌翻滚,烦躁地咆哮着,长出随意伸延卷曲的利爪,勾勒出骇人的轮廓。
蓝光疾闪,一道雷电带着犹如从骨头上硬扯出筋结的声响,撕裂开墨黑的天际,映亮了大片乌云。
雨,渐渐大了起来,密密地打在地上,噼啪作响,忧郁的穹苍终于无法再隐藏心中压抑已久的伤痛,感怀触绪,悲极而泣。
这个古老的城市在如此哀怨的雨夜笼罩下,顿时变得深邃僻静起来。放眼无人的街道,昏黄欲灭的路灯,湿滑反光的青石砖,被风刮落的碎叶枝堆,破旧发霉的木门板,任何阴影角落里都像躲藏着不安的幽魅、窥视的游魂,令人不寒而栗。
小巷里走着一个男人,罩着一件长至脚跟的黑雨衣,灯光照不到他的脸,练雨水也无法从他绑紧的衣领渗进。雨滴打在他身上,溅起一层白花,那声音像是爆豆一样。他的袖子很宽,足以阻挡滂沱的大雨撇湿他里面的衣服。
他走得很慢,不时还回头张望,这是他今晚的第八回头,然而,身后依然不见人影,只有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野猫和那被雨水汇成的小沟冲走的酒瓶,偶尔撞在路边的石砖上,发出一串空荡的声响。
那人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脚上擦得光亮的皮鞋早已沾满了水滴,他平时很少走这么远的路,尤其是像这种贫民区的小道,肮脏而狭窄,他看了下自己的鞋,藏在阴影中的眉头似乎隐隐地皱了一下,极轻微地,轻得几乎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拐角处的街灯闪了几下便随即熄灭,照亮了这街道数百个晚上的街灯,就这样永远地暗了下去,在这样哀寂的雨夜。
男人没有在熄灭的街灯停下脚步,依然稳稳地走着,一直走到了小巷尽头。
那是一条死路,没有伸向别处的岔道,只有一面满是涂鸦的墙,但那旁边有一道门,破旧石砖屋的门,门板的漆尽然剥落,腐朽的板木裂出了几道粗缝,透过粗缝,却看不见内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