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木棉带着“人生永远无法完美”的困惑,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和佳佳同居的生活。光线幽暗的房间,遥相呼应的两张床。一张蓝方格子床单的床,一张纯白棉布床单的床。一张是佳佳的床,一张是木棉的床。佳佳说,“感觉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集体宿舍。”木棉环顾房间四周,电脑,书桌,书架,床头柜,衣橱,穿衣镜。满满当当的房间,两个单身女子,一个不能预约的未来。
隔壁房间,年轻的男孩露了个脸就出门了。木棉伸长脖子看,“那是谁呀?”
佳佳扳回木棉的肩头,“大花痴,见了帅哥就丢了魂。”
“帅吗?没看清楚呢。”
“把掉在地上的眼珠子捡起来慢慢看。”
“掉在地上的是口水,哪里是眼珠子。”木棉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她喜欢在佳佳这样的淑女面前装坏。
搬新家的第二天,余曼过来祝贺乔迁之喜。她把一盆芦荟递给木棉,大大咧咧的说,“这个美容接力棒该传给你了。希望让你变美的同时,也给你带来好运气。”
木棉看一眼芦荟,“这是你上次在花鸟市场买的那盆吗?”
“是啊,想想那时侯我多惨,离了婚,‘毁了容’,发了福。天天担心将来变成烂萝卜。”
“现在不用担心了,婚也结了,容也不需要美了,肥也可以不减了,咸萝卜就着烧饼吃的滋味不错吧?”
“什么咸萝卜就烧饼?”余曼还一头雾水的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她压根不知道在木棉心里,江腾最多只算个镶着芝麻的长烧饼。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结果是——土烧饼变成了洋披萨。
“这芦荟真有那么神奇吗?”
余曼仰起她的小脸蛋,“看,我的脸是不是比以前水灵多了?”
“谁知道你,应该是那个‘最好的户内运动’起作用了吧?调节荷尔蒙分泌,美容养颜,强身健体,滋润心情。”
“耶?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容易啊,进步了进步了。”
“还不是让你带坏的。”
“怎么好事都忘光,坏事全记帐上了?”
“哦,对了,记在帐上的事还有一件。瞧你当初和江腾谈恋爱时候的死样子,问你还不承认。一个劲的没有没有真没有。难道说‘有’会死啊?”
“你饶了我吧。我也是没办法,江腾不让我说。他说做人要低调,感情要机密。我一听,这话说的真有水平,不崇拜他都不行了。”
“德性,天天唱着高八度的人也敢说低调。我还是提醒你小心他的‘机密政策’,别到时候打落牙齿和血吞。”
“唉唉唉,我可是刚结婚,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好好,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余曼蹭过一顿饭后才心满意足的走了。结婚的好处在吃饭的时候体现的最为明显,可以吃饱可以吃撑可以尽情的吃坦荡的吃毫不内疚的吃。然后从此告别饥饿的绝望感。如果这层深意让言必称老娘的小亚来诠释,那就是,“老娘有的是肥肉,可老娘已不用愁嫁人。”
木棉坐在突然冷清的房间里,木木的发呆。余光之下,是那盆象疯子一样披头散发的芦荟,满满一盆叶子四散着垂落下来,精疲力尽的样子。木棉将头低下去低下去,短发飞张开来,她拼命摇晃脑袋拼命摇晃,然后天旋地转的栽倒在床上。她累了,真的累了,彻心彻肺,累到骨子里的累。
佳佳回来的时候,木棉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一点动静,好象是在和一个男孩说话,她头脑迟缓的无法对此作反应。全身松软无力,象是飘在云端又沉重坠落,心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她在为某个事情焦灼着,却又力不从心,她一次次努力着从睡梦中醒来,似乎也看清楚了天花板的四角,可还是没有醒来。意识几乎是清醒的,可身体却依然沉重。终于睁开双眼醒来的一刻,周围的环境,是那么的虚幻不真实,她有点不能辨别,到底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真实。
她看到对面床上的佳佳,终于确定了现在身处的地方。她想唤醒佳佳,随便什么的和她说两句话。或者如果佳佳同意,她还可以挤去她的床上,嗅闻她的气味感受她的体温。这样,也许内心不会那么孤独吧。有时候木棉觉得自己是一只小小的豹子,因为幼小,没有太大的攻击性,但天性中还是有很强大的爆发力。她依靠嗅觉来认识这个世界,包括她的同类。她能隔着空气,呼吸到这里的清冷与压抑,于是她克制了刚才的想法,将自己一点一点蜷缩起来。她知道,时间意味着什么。时间所带来的受伤感永远大于幸福感。如果时间是汪洋大海,那么受伤就是惊涛骇浪,而幸福充其量只是一两点小小浪花。她知道,她在时间里,终于失去了一些东西,包括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感。而她所得到的,却是一些不能再拥有的回忆。有什么得到,比得到回忆更叫人伤感呢。如果这些回忆恰恰是些幸福的回忆,那又怎么办?未来的路还长,可她似乎已能量散尽。她不再相信,还会有更好的东西出现。失去的,怀念的,已成了她最好的。她闭起眼睛嗅闻那些记忆中的味道。她依然记得齐绅的气味。那时候,她总喜欢爬在齐绅的身上,缩着鼻子,呼吸他的味道。然后咬住他脖子上的一块皮肤,轻轻吮吸一下。木棉把脸颊上的泪水擦干,努力着,独自入睡。
清早,木棉和佳佳走路去上班。秋天的阳光显得格外明亮,空气凉爽而清透,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佳佳说,“我闻到了秋天的味道。”
“秋天什么味道?”
“这个问题就有点复杂了。乐观的人觉得秋天是一种金色阳光的味道,是一种果实成熟的味道。悲观的人就觉得秋天是枯木的味道,是落寞萧条的味道。”
“那你属于哪一类?”
“嘿嘿,不告诉你。”佳佳蹦跳着跑在木棉的前面,又反转过身来冲她做鬼脸。
木棉总能在佳佳身上看到两种不同的性格特质。时而明媚,时而伤感。毫无疑问,她的明媚来自她的天性,而她的伤感一定与她的人生经历有关。她们同处一室的这些天,交流的话题相比以前少了很多。也许突然的靠近,让习惯独立的佳佳感觉很不适应吧。木棉接收到了佳佳发来的排斥信息,她只能忍耐住那些想要倾诉的愿望。每个晚上,面对面的两张床,中间隔开的距离象一条不可逾越的河流。她能听到佳佳磨牙的声音,牙齿扣咬的咯咯的响。那应该是她的挣扎与焦虑,她因为无能为力,只有用牙齿坚守心中的秘密。
木棉总算看清楚了隔壁男孩的样子。他在厨房里做饭,木棉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很有礼貌的打招呼,“下班了?”
“是啊,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木棉走过去一看,呀,你会做酸菜鱼,简直太能干了吧?不要告诉我你是厨师。”
“据说厨师在家里是没有心情做饭的。我算是业余选手。”
“这还业余呢?够专业的了。”
“等下一起吃吧,尝尝我的手艺。”
这个叫张征的男孩,细心的叫木棉和佳佳吃惊。他不但做了四个好吃的菜,还煮了一道红枣银耳莲子羹。他说,“这个汤适合你们女孩喝,据说很美容。”
木棉故意逗他,“这个汤美容,是听谁说的啊?”
他有点羞怯的说,“我姐姐说的。”
“有姐姐的男孩是不是都很懂事?”
“可能吧,总是被管教,不老实都不行。”
“那你应该反抗才对啊。”
“等我想起来反抗的时候,已经被潜移默化了。所以说女人的力量是相当恐怖的。”
木棉和佳佳含笑着对视一眼,往日的默契又在不经意中显现。她们谁都没有接话,同时伸出汤匙舀了一粒红枣,又同时吐出了枣核。
佳佳对张征说,“没想到你一个男孩子会做出这么好吃的菜,今天我们真有口福。”
“其实也没什么,我姐说,男孩子一定要勤快要干净,才会有前途。”
“你真是你姐姐的忠实fans。对了,你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个网络公司做网站的设计工作。”
“哦,那太好了,我正想做一个个人主页,有不懂的东西我可以请教你了。”
“好啊,没问题。”
吃过晚饭,木棉和佳佳在厨房里洗碗。张征的房门大开着,电脑中流淌出一首王力宏的老歌《心中的日月》。
手中握着格桑花呀
美得让我忘了摘下
你的真带着香你的香会说话
你的话好象只对我说
我的专长叫做流浪
你注定要为我绽放
我的心寻找家我的家没有花
我的花却在这山谷等着我
若一开始没有上帝暗中偷偷的怂恿
我们怎知选择相逢
……
回到自己房间,木棉赶快把房门关上。鬼鬼祟祟的问佳佳,“你感觉他怎么样?”
佳佳躺在床上,懒懒散散的回答一句,“不错啊。”
“到底怎么样,说具体点嘛。”
“小孩子一个,怎么?你看上他了?”
“瞎胡说,那么嫩的嫩草,怎么可能呢。我沈木棉向天地保证,哪怕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绝不残害幼小。”
“也许这个幼小正好喜欢姐姐级别的人呢。你没听他姐姐长姐姐短的念叨着。”
“啊——啊——别说了——别说了——。”木棉挥舞着拳头仰天长啸,只要一听到要当别人的姐姐,她就变的丧心病狂起来。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木棉一个箭步飞蹿到床上,把头钻进床头的被子里,倒撅着屁股,象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佳佳爬起来开门,听到她对张征说,“晾衣服啊?”张征说,“刚把裤子洗了一下。”佳佳说,“你真是爱干净。”
关门声一响,木棉就赶紧露出脑袋,大口呼吸起来。佳佳笑着瞅她,“你躲什么啊。”
“你说他有没有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
“别紧张,人家又不是探密的。再说就算听到也无所谓啊。”
“真够丢脸的。他不会觉得‘上了年纪的女人事情就是多’吧?”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是我表弟,也就是你妹夫说的。”
“我妹妹那个傻丫头,年纪轻轻的结的什么婚。听说两个人的家常便饭是吵架和打架。”
“我们两个做姐姐的要不要去调节一下。”
“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佳佳背转身去,随手翻开床头上的一本《诗词鉴赏》在那里腹有诗书气自华去了。
木棉觉得无聊,打开她的“胡思乱想录”,咬着笔头写了一句,我是个傻瓜。然后笔头生涩的再也写不出多余的一句。她从笔记本的夹层里,取出那张和外星人的结婚照,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
“佳佳,佳佳,”她一边唤佳佳,一边摇晃着手上的照片。佳佳回头看了一眼照片,会意的笑了。她高高的举起一只胳膊,手指向天空旋转一个弧度,那是她们经典的“五指山”手势,木棉也十分默契伸出手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