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姐姐的事情发生后，爸爸和妈妈都去了旅游散心，是她劝他们两个去的。没有人知道晨雅的死因，除了她和朴傲东。很多的事，并不需要太清楚，太过清楚的人，是不会幸福的。既然当初选择了把这件事隐瞒过去，那么所有的伤痛都得自己来背。甚至有时候，流潋自己都不清楚，她恨的人是谁，是狠心得让姐姐自杀的朴傲东，还是她恨的是不顾一切地选择离开，把伤痛留给她的姐姐。更甚者，她恨自己，恨熠，恨那些轻易走进她的心的人。伤得太重，连自己都看不清楚自己了。
如果一开始就是一个人，或许就没有了这么多的伤害。可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又何来的如果。在没有整理好自己之前，流潋不想和任何人见面。可是，有一个人，流潋必须去见她。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心灵的救赎。
去见殷茵的那天下午，天气很阴沉，空气到处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味道。不知道为何，流潋倒是想起了每个梅雨季节里，发霉的食物散发出来的恶臭，同样的让人窒息。站在她面前的殷茵笑容可掬，温柔又贤淑，流潋没有看她，反而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站在殷茵旁边的唯熠。
他们的学校正在举行画展，流潋很好奇，这样一个外表温柔美丽，内心却自私自利的女子，她笔下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唯熠对于她的到来没有一丝的诧异，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会，才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是来找她的。”流潋笑了一下，眼神是说不出的诡异。接着流潋向殷茵自我介绍，“你认识晨雅吧，我是她妹妹。”说话的时候，流潋完全没有一丝的情绪包含在话语里，平静得仿佛在闲话家常，说着说着，眼神却飘到了唯熠那里。
殷茵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极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手却发起抖来。“你是说那个女孩子？”
流潋睨了一眼唯熠，眼神有着莫名的疏离。接着她看着殷茵，脸上依旧很平静。“她已经死了，不会有人和你抢他了。”
殷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平静的恨意，眼前这个只不过是个高中生的女孩，为何会让她生出如此大的恐惧？淡漠的脸，美丽的容颜，她记得，唯熠和朴傲东都提过她。一张天使般的脸孔，为何，她在她的身后看到了撒旦的羽翼？
“她的死，跟我无关，我是说真的。”
流潋笑了，“我知道啊，但是你听说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吗？”流潋摇了摇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你和他将永远背上良心债，”
沉默的唯熠依旧很平静地看着流潋，流潋也看着他，话却是对殷茵说的，她说：“有一些人总是太贪心，两边都想要，两边都不肯放手，结果会是两边都得不到。”
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流潋就打算回家了，唯熠说送她回去，流潋没有拒绝，走到东门的时候，流潋说自己要先上个洗手间，叫唯熠在校门口等他。
绕过教科楼，来到艺术楼的一楼，里面全是他们学校学生的作品，流潋走进去，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没有人，流潋自由地观赏起这些作品来。在一幅作品前，流潋停了下来，里面画的是，清晨的海边，一轮晨曦在巨大的岩石背后升起来，波光潋滟的海面上，有白色的海鸥迎着太阳和海风飞翔天空，一派平和美好的现象，仿佛可以听到海鸥鸣叫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干净又美好的。
真的是很讽刺，像这种人，她的眼里居然看到的是这种世界。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流潋从旁边的画架上拿起一把美工刀，重重地划向那幅画，顿时，那幅画被划得支离破碎。划完以后，流潋随手把美工刀往画架上一扔，准备离开，转身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唯熠，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看着流潋朝他走过来，就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走吧。”
一路上，依旧是沉默，原以为唯熠会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有一种莫名的陌生感，连刚认识的时候都没有的陌生感。或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无论如何人们怎样努力去改变它都没有用。
路才走了一半，流潋却停下来不走了，她看着唯熠拉着她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冷冷的看着唯熠，“你应该有话想对我说吧，对啊，你刚刚什么都看见了不是吗？”
“那你要我说什么？”唯熠的语调也冷冻起来了。
流潋咬了咬下唇，冷笑了一下，“那你是要我来说吗？是啊，我很想问你，我很想问你，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你说她是你哥的女朋友，”流潋一脸的鄙夷，“真的是这样子吗？还是，因为你一直喜欢的都是她。”
“你一定要现在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吗？你认为怎样那就是怎样啊，你觉得我应该怎样说？”
“是啊，现在是我在无理取闹，这样可以了吗？我一直都很不安，关于你对她有特殊的情愫这件事，我一直都很介意，可是因为我知道你很敏感所以我一直选择沉默，可是沉默的背后呢？我付出了什么代价？我姐和我都一样，都是爱上了爱着别人的男生，就算你站在我身边，可你心里的人不是我。”胸口一直很痛，曾经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选择相信他，无论会遇上什么障碍都依旧守护着他，这样的爱，却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瓦解冰释。明明想要全心全意去爱他，明明就不想伤害他，随着姐姐的死亡，随着她看到他出现在那个女孩的身边，一切就不由自主地连串起来，把所有的理智都烧光了。
六月的风，带着很浓重的霉味，一点一滴地撒满整个世界的天空，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
——熠，你也许不知道吧，从见到那个女孩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她于你而言，不是朋友这么简单。
似乎一切都静止了，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什么颜色都没有了。他们两个站在空空荡荡的马路上，像互相攻击的狮子，非要流血了，才肯放手。
唯熠的心仿佛被搅碎了，痛得莫可奈何。偶尔会梦到的画面，梦到流潋站在他面前，他一伸手去拉她，她便会消失的梦，感觉像是预兆似的，在伤痛来临之前，叫他要先做好准备，可是他什么防备都没有，梦境的最后，他看到的是殷茵的脸。
——就算我站在你身边，可你心里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我明明用尽了全力爱你，你却始终认为我爱的另有她人？对我而言，殷茵存在的意义，也仅仅是，他是霁爱的人。
“你不要无理取闹，不管怎么样，关于你姐姐的事，我也有责任，可是，也请你理性看待问题好吗？我不知道你姐姐为什么自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爱不下去了，可是，你姐姐的事跟我们的事是两回事，你不要把它们混在一起。”
流潋痛苦地皱眉。我们都给了彼此很多的承诺，说着要一起走下去的承诺，可是为什么，所有的承诺最后要实现起来都这么困难呢？我们说过，不管对方犯了什么错，我们都要原谅彼此，因为我们的爱情原本就令人不安。这样说着许多话的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熠，我爱你也恨你，更恨我自己。
“我们，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我姐姐的死原本就该我一个人承担，只要看到你就想到我姐姐，她一个人在下面，会好孤单，或许瞒着你会是我们最好的结局。转身跳上公车的那一刻，眼泪终于崩溃。流潋以为自己不会哭出来，就像姐姐走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可是在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永别，所有以前快乐的时光，他们的相知相识，一起痛一起承担，如今统统都是过往的记忆了。一直以为，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乐于这样情侣关系的两个人，没什么可以阻碍。
如果给彼此足够的时间，让大家都冷静一下，是不是会好一点？其实转身的那一刻，流潋真的以为唯熠会拉住自己，哪怕只是一句不要走。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别的方向。或许真的从一开始，唯熠真正爱的就不是她而是殷茵，她和姐姐两个人都一样，爱的人都爱着殷茵。
家里漆黑一片，这是预料中的场景，家里再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只要回来就有灯光。其实有人在等自己回家真的很幸福，可是现在这种幸福再也不属于她。打开灯，流潋连澡都没有洗，就直接躺在床上，耳边传来远处汽车的喇叭声。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从前他们都尽量地迁就着对方，有什么问题都是商量着来解决的，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了理智，这个她发誓要好好守护的人，今天却重重地伤了他。曾经很天真地以为，幸福只要好好把握就可以了，可是，为什么却变得这么伤人？
闷热的天气，彻夜难眠，流潋在大热天里裹着棉被，汗流了一身。爬起身来，“啪”地一声打开灯，刺目的灯光银针般扎过来，眼泪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流潋伸手擦干眼泪，走进洗手间里，洗了个脸，抬起头看着镜子中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很小的时候，她就发过誓，绝对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哭。不管有多难过都好，都不要在别人面前哭，哭只会让人变得脆弱，一旦脆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虽然一直都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都多坚强，可是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有多脆弱。
可是如果只有一个人，哭或是笑又有什么关系呢？想要用尽力气去哭，想把所有的悲伤都哭走，希望再次站在阳光下的时候，阳光会撒满微笑的脸。那个时候，应该会奔跑吧，极力地奔跑吧，跑过忘川，流光里的伤害都消失殆尽。
33
这是一个很孤单的暑假，天气很闷热，每天下午都一定会下雨。院子里的花草都生长得很茂盛，扶桑花开得满世界都是。这座城市，没有孤单倾城，没有寂寞如歌，没有悲伤若水。匆忙的人群，来往的汽车，流走的时光，快速而没有声音。
眼睛一直都是干涸的，像是哭过一次以后，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干了。有刺目的光总会从某种角度某种方向射过来，混混沌沌的一大片光，像要把人引入某种催眠的世界里。那么，在那个充满光的世界，是不是听不到任何伤害的声音？
流潋每天都会去一次的是街道转角处的便利商店，有时候是买一包纸巾，有时候是买一袋即食面，有时候是买一包饼干，有时候是买一瓶矿泉水。从街角经过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头，望着身后的那排干净高大的木棉树，他送她回家的时候，每次都会经过那里，那时候整棵树开满了绚烂的绚烂的木棉花，干净舒适的感觉。那些花影下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总会落成阴影凝固在皮肤上，睫毛就沾染着金粉似地，眨巴眨巴的很圣洁的感觉，那时候的他，整个人都像是闪闪发光的。
从前，你在我伸手就可触及的地方，而今，你又在哪里？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我就真的那么不重要，你连一句简单的挽留都没有吗？流潋想过这个问题很多遍，想了很久也没有结果，每每反复思量，心都咯着什么似地，怎样都无法放下。
后来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过去，得到的答复却是，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那一刻，心里满满的委屈压抑着却找不到发泄的办法。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蹲在木棉树下，紧紧地抱着自己，难过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知道，我要在这里走上多少遍，才能踩到我们曾经的足迹。我想知道，如果站在原地，会不会看见你也曾来过，我想知道，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你会不会在尽头等我。
我一直在等你，难过的是，你始终没有回来。我一直希望能回头，难过的是，是我先把你推开。我一直想把彼此的疙瘩解开，难过的是我放不下自尊去找你。
固定的星期天，流潋都会去看姐姐一次，望着那白色的墓碑，那张永远年轻的笑脸，流潋都会忍不住想，若是在天堂彼岸，春暖花开，那张笑脸会不会永恒凝固，变成最美好的年华。那个还来不及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孩子，会不会成为守护姐姐的天使？
夏日炎炎，站在墓碑前没多久，汗便流了一身，口干难忍。流潋掏出手帕，细细地擦去墓碑上的灰尘，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说，可是又说不出口。朴傲东每次都会陪她一起去看姐姐，也不是特意约好，总之每个星期天她出门的时候，朴傲东总是在家门口等她，看见她出门了也不说话，就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会一起在姐姐的墓碑前呆很久，黄昏的时候，夕阳总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拉成一种无法言喻的孤单与哀伤。
华灯初上，流潋顺着街道慢慢往家里走，朴傲东还是跟在身后，很安静的样子。原来很多东西，非要用生命来做代价，彼此才能明了。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流潋回过头去，看着路灯下一脸胡渣的朴傲东，轻声问了一句：“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朴傲东顿了一会儿，点点头。进门以后，朴傲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流潋走进厨房，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
“喝茶吧。”流潋在他的对面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朴傲东。从前，她从来没有这样细细看过他，这个姐姐深爱着的男子。虽然现在满脸胡渣，头发凌乱，但也可以摸约看见他刚毅的脸，因为年长自己几岁的原因，总有一种不同于自己身边人的感觉。他应该很爱抽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但是流潋从来没有看过他在姐姐的墓碑前抽烟，包括自己面前。
“很多东西都够了，不要以为你这样就能得到救赎，你得不到的，你永远得不到任何人的救赎，包括你自己的，所以，停止吧，我姐已经不在了，她看不到了。”
“我早就万劫不复了，所以，没什么好救赎不救赎的，我只是想这样陪陪她，离你越近，我越觉得她就在我身边，淡淡地朝我微笑。”朴傲东喝了一口茶，笑了笑，然后轻声道。
“总是要在失去后才明白，可惜后悔换不来任何东西。如果你觉得这样做会让你的心好过一点，那你就继续这样做吧，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爱情总是来不及明白，那些曾经拥有的，那些已经失去的，若能早一步，或许整个结局就能改变。可惜这个世上偏偏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它就那么地凑巧，在那一刻，那一分，那一秒，发生了。
朴傲东望着眼前这个薄荷般清冷，其实内心温暖的女孩子，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那是一种稍微带着悲伤的情绪，却因某些原因，露出了些许的温暖。而面前的这个女孩，就是能让人感到温暖的女孩。有时候，朴傲东自己都分不清，她和晨雅之间，到底谁是姐姐？晨雅是个明丽的女子，简单耀眼，带着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偏执。流潋如薄荷般淡漠，内心却极其温暖，敢爱敢恨，却也带着年少的不理智。但要说她不理智，她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坐了好一会，两个人虽然没什么话题，但气氛并不尴尬。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在走，流潋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朴傲东问：“最近，有没有跟唯熠联络？”
流潋突然睁开眼睛，“他不接我电话，算了，是我自作自受，因为是我先对不起他的，是我先放开他的手的，所以，我没资格强求他。”
“流潋，熠很不好。”朴傲东的神情凝重起来，“熠，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你应该知道，熠一直需要心理辅导，最通俗的讲法就是，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流潋的神情落寞起来，思量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朴傲东。朴傲东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她整理自己的思绪跟词汇。
“经过了这么多事，我的心真的好累，什么都不想去想，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让自己突然没有力气了。
流潋闭上眼睛，似乎再没有力气睁开来。指针滴答滴答地走，整个世界似乎就笼罩在了这一片安静的氛围里。流失的力气，身体渐渐困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