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了妖异男子身份的聂昀嫣,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前国师,但心底那份始终萦绕不去的熟悉恐惧感到底因何而来呢?
聂昀嫣已顾不上计较,因为这时,柳轻雾那冰凉得使人浑身战栗,有若湿漉漉的蛇徐徐蠕过肌肤般的声音缓缓响起:“敢问陛下,您是要保全大夏皇室之女,还是大夏王朝成千上万的百姓?”
庆宣帝闻言,霎那苍白了脸色,嘴唇不住颤抖着,好一会儿,方以近乎绝望的声音哀求道:“不,轻雾……朕,朕不敢求太多,只求……能留下我儿永宁!她才十一岁,一出生……一出生就没了母妃,朕实在无论如何都……”
“陛下——!”柳轻雾那妖异的眸光定定停在庆宣帝的脸上,他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素日一言九鼎的天子。
眼泪,蓦地从这向来坚强的帝王眼中滑落,终于,他不得不颓丧地放开了手……
这……是四年前么?
怎会,怎会……
怎会见到自己从未见过的事情?
“父皇……”聂昀嫣颤抖着轻喃出声,她从未见过素日威严冷峻、高高在上的父皇有过这种表情,这样毫不掩饰的软弱和哀恸,甚至就连宫里最得宠的丽妃娘娘薨逝的时候,她也不曾见到过。
这……是为了自己吗?
“父皇……永宁在……”就在她见不得父亲难过至此,禁不住要开口呼唤时,眼前的场景猛然变换,快得她还来不及思考。
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身着华丽的鲜红喜袍,恐惧地站在一堆少女的尸身中哭泣,这些死去的少女与小女孩同样身穿华丽鲜红的喜袍,其中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看起来只比活着的这个大了一、两岁,她们死状诡异,表情惊恐,身上没有任何血迹……
看到这一幕,聂昀嫣猛地睁大了双眼,一瞬间,惊愕、恐惧、悲伤、愤怒、绝望……一股脑地向她袭来,打得她无处可逃,心脏仿佛被巨大的车轮不停碾过,撕裂的痛楚真实得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掉……
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聂昀嫣想不顾一切地嘶声大叫!
“不——!”
……
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这一天!
是的,永远!
就在这一天,大夏王朝所有未出阁的皇室之女除她之外全部在帝宫专侍供奉毁灭之神的“玄华殿”横死薨逝,这其中包括聂昀嫣的两位同胞姐姐、九位异母姐姐和二十四位聂氏宗亲之女。
一切都真实而恐怖地发生在当时年仅十一岁的聂昀嫣眼前,成为她这一生永远都摆脱不了的恶梦!
聂昀嫣满脸泪水,内心极度挣扎地看着小小的自己边哭边不停地拉拽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
“六皇姐!六皇姐!你怎么了……”
“呜呜呜……四皇姐……四皇姐……”
“兰姐姐你起来啊……呜呜……你起来啊……”
“若溪姑姑!若溪姑姑……”
……
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极黑的远空,不时有夜枭飞过,发出阵阵“仄仄”的诡异怪叫……
小小的聂昀嫣终于明白,这些平日里和她打打闹闹玩耍嬉戏的最亲的姐妹,已经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再也不能陪伴着她了!
她们,就这样永远地走了,一个都没有留下……
可怜的小公主脸色苍白无比,那幼小的心尖上仿佛猛然被什么东西发狠咬了一口,痛得她浑身发麻,手上再使不出半分力气,双膝一软,就势一把坐倒在地,放声哭喊:“姐姐……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呜呜呜……父皇!父皇!您快来看看姐姐们,快来啊……父皇……呜呜呜……永宁害怕……父皇……来人呐……快来人呐……
“父皇……您在哪里……您不要永宁了吗……父皇……”
“救命啊……有没有人……”
……
凄清的夜沉默而阴森,那夹杂着恐惧和绝望的稚嫩哭喊在空旷的玄华殿久久回荡不去,透过冰冷而孤寂的空气远远传开,将大夏帝宫的那一晚永远定格在了夏朝国史上最为压抑和悲凉的一页!
……
她最敬爱的父皇没有来救她,玄华殿的宫人们也好像从空气里消失了,甚至,连那些常年值守在殿外的侍卫也毫无动静。
玄华殿所有的门窗自她进入大殿的那一刻起,便已从外面彻底封死。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长明灯灯芯不时爆出火花的“噼啪”声却在提醒着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玄华殿的更漏,将夜的影子拉得又黑又长……
几十具表情惊骇的尸体渐渐变得僵硬,被晕黄的烛光一照,泛出诡异的青白色泽。
只剩下抽噎的聂昀嫣早已哭得筋疲力尽,此时身处其中的她,心底已禁不住开始一阵阵发毛,那双惊惶若小鹿般的泪眼紧张不安地盯着一堆冰冷的尸体一眨都不敢眨,仿佛只要自己不小心一个闪神,这些往日的好姐妹便会突然趁她不注意,一下子全都跳着向她冲过来。
聂昀嫣越想越害怕,浑身不住地瑟缩着,下意识里便想离她们远一点,她丝毫不敢松懈地死死盯着这些尸体,手脚并用地缓缓向后挪动……再挪动……
远一点,再远一点……
突然,只听“咚!”的一声,她瘦小的脊背撞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这一刻,心跳已然停止!
她几乎听见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那瞬间放大的瞳孔里隐隐透出绝望之色,小小的身体除了控制不住地哆嗦外,却是死都不敢再有任何其它举动,她就那样呆呆地,任那冰冷的东西紧贴后背,如同待宰的死囚坐等刽子手的致命一击……
然而,好半晌后,居然并不见任何动静……
她似乎慢慢又恢复了一些勇气,咬咬牙,终于强忍恐惧,颤抖着那早已失却血色的双唇,缓缓扭着脖子转过头去,谁想,这一望之下,却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挪到了玄华殿正**奉的毁灭之神神像前,刚才被其脊背撞上的,正是祭神供桌的鎏金桌腿。
一场虚惊!
聂昀嫣咽了口唾沫,大大喘了几口粗气,那犹在颤抖的身子却更紧贴着冰冷的供桌腿了,她不敢放松心神,依然警觉地看着始终一动不动的尸体,不过这回她变了变,不再一味死盯着她们,而是间或不时扭头望一眼背后那高大威武的“毁灭之神”,仿佛这样做,她便有了“诸邪退避”的庇佑……
那神像乃当世最富传奇色彩的神匠苏梦怀的遗作:线条流畅,衣袂飘飞,雄伟庄严,妙至毫颠。
它身高数丈,三头六臂:三头中左为慈悲普渡状,右作夜叉降魔状,正中则呈无想无念状;那六臂亦各显异态,或手持魔铃,或空结法印,或轻托莲盏,或高举神剑,或挥动鬼斧,或横抱焦尾……其饱满灵动、恣意飞扬之态几乎将这正邪难辨、强大任性的魔神自世间凡夫俗子的凭空臆想中生生唤醒。
聂昀嫣不知看了它多少次,那颗饱受惊吓的心终因着这份飘渺图腾的倚仗,稍稍平复了一些。
更深露重,连惊带吓,莫说这年幼的公主,此时即便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只怕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困倦,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接一波袭来,又冷又累的聂昀嫣慢慢地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但她却万不敢真的睡过去,只得强打精神,惺忪着双眼,耷拉着小脑袋,一眼三点头地勉力在尸体和神像间不时切换视线……
渐渐地……渐渐地……
聂昀嫣的头越垂越低,眼前盯着的事物也越来越飘忽……
她快要抛却意志,彻底陷入睡眠了,那朦胧着的双眼最后一次惯性地瞟向神像……
就在此时,聂昀嫣那原本快要云遮雾绕的双眼,瞳孔突地一缩,随即只听“咚——!”的一声,她全身一个激灵,自地上急窜而起,肩膀狠狠撞到了祭神供桌的桌台,她顾不得巨痛,慌忙捂着肩膀远远跳开,对着神像瞪大了一双充满着极度惊恐的眼睛……
——就在最后那朦胧的一眼中,她赫然看见,那高大的毁灭之神神像三头中呈慈悲普渡状的一头,嘴角竟然邪魅地一勾,冲着她诡异的笑了!
次回:《我是殿下的新娘(上)》,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