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殿外风大雨冷,冰冷的石阶上更是又湿又硬,此时,即便是素日伺候惯人的宫女和小太监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又不知是第多少次地开始低声祈求着身旁的主子。
聂昀嫣仍然一动不动地跪着,那张足以令世间万紫千红刹那间颜色尽失的娇容此刻已略显苍白,双颊更呈现些微病态的嫣红,一双略觉冰冷的美眸始终定定看着泰安殿正门……
父皇,您终于,又要再一次地抛弃永宁了么?
在您的心里,永宁永远只是如这般可以随意送人的么?
大兴虎狼之国,您真的要送永宁去么,父皇,您为什么不敢亲口对永宁说,您心中可有一丝不忍,父皇?
永宁要听您亲口宣旨,听您亲口说您要再一次将永宁送与别人!
父皇……父皇……
……
“奴婢(奴才)参见侯爷——!”身旁突如其来的请安声打断了聂昀嫣纷扰的思绪。
尹少原英伟挺拔的身姿慢慢映入眼帘,他步履从容地走至聂昀嫣身前站定,轻撂衣摆单膝跪地,用那永远冷冽好听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微臣尹少原,参见永宁长公主殿下,愿殿下欢乐永享,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仆哪敢受他如此大礼,那小太监连忙倒退着爬到一旁,两个宫女更是早就红着脸闪到了一边。
聂昀嫣一见来人,便已将其来意料之八九,那颗已然失却热度的心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冰冷,她慢慢偏着头,有丝讥诮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郎,花蕊般的菱唇缓缓开合,吐出的话伤人又伤己:“什么时候起,鼎鼎大名的‘智安侯’也以欺凌一个不能摆脱自己命运的弱女子为乐了?呵呵,说得好极了——‘欢乐永享’!怎么侯爷觉得本宫好欢乐么?”
尹少原闻言,温润如玉的唇,淡淡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狭长的丹凤眼眼角亦随之微微上挑,陡然便平添了一股连世间女子都难以企及的风情,那黑若玄潭的眸子愈发显得深不见底了,这般风致,就连原本对他有些迁怒的聂昀嫣都看得猛然一怔,两个宫女更是娇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了,谁曾想到杀伐决断名动天下的大夏“智安侯”尹少原,一笑起来竟会如此惊艳?
“臣以为,‘欢乐’一词,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同的理解,每个人身份不同,责任自然不同,而欢乐亦随之不同:好比一个农夫,他的欢乐只是风调雨顺,养妻活儿;一个将军,他的欢乐则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一个普通的女子,她的欢乐无疑是得遇良人,举案齐眉,”他深深地看了聂昀嫣一眼,淡淡道:“而一位被万民黔首敬仰膜拜的皇族公主,微臣不知,在她的欢乐里是否包含了这些命如蝼蚁般的百姓?”
聂昀嫣闻言微愣了愣,下一刻,心中已是诸般滋味齐上心头,葱白玉指下意识狠攒成拳,直到尖细的指甲刺得柔弱的掌心钝痛,绝世的容颜顷刻间已蒙上了一层寒霜,她对着尹少原冷冷一笑:“哼,父皇为了劝服本宫还真是煞费苦心呢,竟不惜派出我大夏的镇国支柱!——侯爷啊,这对您,真是太过大材小用,对永宁,却是抬爱了!”
尹少原不喜不怒,他并不反驳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
隐隐透着冷光的纯黑色眸子幽深无匹,极危险又极诱惑,一如那花开叶落、绚烂胜火的彼岸妖娆,生来便带着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吸引力,一旦有人不小心靠近,其结果,必定会万劫不复……
聂昀嫣自嘲地笑笑,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缓缓对着泰安殿冷然高声道:“并非本宫有意要驳侯爷的脸面,只不过,侯爷既是来劝服本宫的,那么便该知道——陛下早在四年前便已将本宫嫁作他人妇了!”
“呯磅——!”有什么东西被重物碰翻。
“陛下!陛下保重啊陛下!”
“太医,快叫太医——!”
“陛下——!”
“陛下——!”
永宁长公主的话霎时让泰安殿内乱成一团……
尹少原俊逸的面容仍然波澜不惊,但那双似乎永远透着冷光的眼眸,在这一瞬间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之色。
“公主这么做,便会快乐么?”
是啊,快乐么?
揭开了父皇心底最深处的伤疤,我真的快乐么?
快乐么?
快乐么?
我快乐么……
不!
不!!
不是的……
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一转眼便被他的话全部带走,眼泪,有若断线的珍珠洒落……原本刻意伪装的坚强好似炸裂的银瓶,骤然四分五裂。
聂昀嫣颤抖着身子以手撑地,柔弱地摇头低泣出声:“……父皇伤心,永宁比他更痛……只是……只是这世间大概没有人会喜欢被自己的至亲好像物品一般送来送去。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四年前永宁也和姐姐们一起死掉,父皇现在……会不会……会不会更想念我些……会不会……”
尹少原闻言,深邃的眼眸有若云般飘渺。
“公主,人生在世,岂会事事如意,永远快乐?漫漫人生一路风吹雨打,致死,所得快乐不过如烟花一瞬,但万物却仍生生不息,繁衍交替,天道既然至此,必有它的深意,大抵,烟花虽然短暂,其光辉绚烂之色却足以盖过这世间任何凄风楚雨,生命纵然无趣,却总该有它的动人之处的!”
那冷冽好听的声音始终徐徐缓缓,仿佛穿越了亘古……
聂昀嫣那颗原本快要沉入黑暗的心因着这久久回荡不去的话语终于生出了一丝光亮。
光亮中,她依稀看见了什么,渐渐地愈来愈清晰……
“轻雾!除了此法,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脸忧伤的中年华服男子紧紧抓着一个美得近乎妖异的青年男子的衣袖。
——是父皇!
聂昀嫣的心猛然一颤,她忍着急促的呼吸继续看下去。
青年男子缓缓转过头来,聂昀嫣一见,差点惊呼出声,那男子的左眼瞳孔竟呈迷离的赤金色泽,灼灼散发着妖异莫名的光芒。
聂昀嫣手脚有些发冷!
她绝对见过他,不然不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
到底是在哪里呢?
如此异于常人的赤金色眼眸,她只要见过就绝不可能忘记,但奇怪的是,除了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外,却又丝毫想不起与之有关的任何场景。
父皇叫他“轻雾”么……
“轻雾”……“轻雾”……“轻雾”……
“——是他!”一直默念着名字的聂昀嫣猛然心中一突,她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早在四年前便已死了!
——大夏王朝前国师柳轻雾!
次回:《恶梦与毁灭之神像》,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