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寒料峭,冬雪渐溶之时,楚国江阳城内一处僻静院落中隐约传来点点铃音,却见院内两株老梅满树花枝,幽香沁人。
残雪堆积在墙角处,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正拿着一串鲜红的手链在把玩,铃音正是从上面的银色小铃铛上传来的。
大一点的少年已然到了束发年龄,模样清俊,仪表不凡,只是身形略有些单薄。
旁边的少女也是豆蔻年华,生的粉面桃腮,活泼可爱,一双溢满水光的大眼微微含泪,蹙着眉瞪着男孩,说道:“哥!你这个大骗子,舅舅明明跟母亲说的是把这两件礼物送给我们,并没说就一定给我这串银铃!你倒好,趁母亲先遇到你,就先拿了那块鲤龙玉佩,还诓我说,舅舅疼我,才特地给了我这串清心铃,保我不受晦气沾染,害我欢喜了好一阵子,要不是明叔问起我来,我就要被你骗过去了,还不快把那块玉佩交出来。”
少年眉头一皱,转过头来故作严肃认真地看着妹妹,说:“你一个女儿家,自然是戴这些小巧玩意,难道让我一个七尺男儿戴着一条红绳出去让人笑话。”
女孩儿扑哧一笑道:“你还七尺男儿,还没有大堂跑腿的张五高!”
见那少年转身要溜,女孩一跺脚,拉着少年手臂怒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那块鲤龙佩,你快给我,不然我就去找母亲评理。”
男孩儿急忙劝道:“好妹妹,这红澄澄的银铃手链自然是配你这样的小美人的,不如把玉佩给哥哥,哥哥以后拿去给你哄个漂亮嫂子回来。”
女孩儿嘟着嘴,说:“你娶个母老虎当老婆我也不介意,反正我就是要那块玉佩。”嘴里一边嚷着,一边伸手向顾景腰间的玉佩摸去。
此时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伴着脚步声从回廊处竹影处传来:“盼儿怎么又在闹了,你爹爹听到了又得训你了。”却见一个约莫三十来岁身着绿衣头戴碧玉钗的美妇缓步走了过来,正是二人的母亲陆云珠。
顾盼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呼啦一声就跑过去了,“娘亲,娘亲,哥哥欺负我,他骗走了舅舅送的鲤龙佩,你快教训他。”
顾景苦着个脸给母亲做了个揖,把这件事的原委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陆云珠。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清心铃也好,鲤龙佩也好,都是你们舅舅的一片心意,没有什么好坏之别,景儿,你是哥哥,该让着妹妹一些,盼儿,都快是待嫁的大闺女了,就不要整天和你哥吵吵闹闹的了,这样吧,玉佩留在你哥哥那里,铃铛盼儿收着,下次去见你舅舅,我再给你求一个玉佩来就是了。”
听见母亲这样说,顾盼也不好再使性子,便应了下来。
顾景朝陆云珠身后望了望,见父亲未与母亲同归,便向陆云珠问了一句。
顾母答道:“这几日北境战火连天,虽未威胁到京城安危,但楚国也连失了十几座城池了,你爹虽然已经辞官归隐不理朝中之事了,但心中仍旧记挂着楚国的黎民百姓,今日和我上香祈福回来的路上听说朝廷派了他旧日的同僚韩元大人来江州城征粮,便去询问边疆的战事了。”
顾景和顾盼听了皆是沉默,他们的父亲顾士谦才富五车,满腹诗书,曾官拜礼部侍郎,任太子太傅,风光一时,无奈朝中党派斗争激烈,人人心怀鬼胎,互相倾轧,便心生退隐之心,于五年前携全家归隐了这江州城。
以前赵国与楚国交战,楚国实力远远不及赵国,若非以前周边梁国宋国相助,一起制衡赵国,楚国恐怕早已被吞并了。
去年七月楚国北方大旱,民不聊生,饿殍千里,赵国趁机进攻,不知为何,宋国和梁国一直未有表态,楚国独木难支,节节败退。
据坊间谣传,这次的大旱都是赵国请来的妖道所为,梁宋两国忌惮妖道兴风作浪,才不敢帮助楚国。现在楚国人人自危,也就江州远离北方,还能保持往日升平景象。
顾母见二人情绪低落,勉强打起精神,岔开话题谈起了还有半月就要开始的江城灯会。
江州城靠近楚宋陈三国边界,三国贸易往来多需经由此地。楚国第一大河洛凌江从江州城内穿过。
据传很久以前,有位凌波仙子因犯天规被贬落人间,便是掉落到了此江之中,因此得名洛凌。为了纪念这位仙子,江州城每年三月末便要举办一次灯会,届时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两个孩子毕竟年轻,一时便被灯会吸引,将战乱诸事抛到了脑后。
金乌西沉,顾母招呼着一双儿女吃饭,顾士谦回来后便进了书房,并吩咐下人不许他人打扰。顾母担心他受饿,便让顾景给他送到房中去。
顾景轻叩房门,说明了来意,顾士谦便让他进去了。
一踏进房中,顾景就看到书桌上散落着写满墨迹的宣纸,父亲正坐在书桌前闭目养神,浓密的眉头皱成了两座山峰,夕阳的辉光洒在他的身上,竟带出一丝暮气。
顾景将饭菜置于一旁茶几上,顾士谦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声音略带疲惫:“景儿,你母亲是不是又念叨了。”
顾景答到:“父亲大人得爱惜身体,国事虽重,但家里最担心得还是您的健康。”
顾士谦说道:“如今北方大乱,战事吃紧,朝中又争权夺利,党派倾轧。听韩元大人说,最近前线一带还出现了一群妖人趁乱草菅人命,施以妖法,弄得人心惶惶,更是雪上加霜,大量难民涌入南方各城,难以安置,你叫为父怎能安心的坐在这里吃饭呢。”
顾景知道这些国家大事繁杂,只好宽慰道:“朝中之事自然有圣上和各位大人处理,父亲也不必太过忧心,只是这妖人作祟一事又是为何?难道这世间真的有仙人鬼怪?”
顾士谦捏了捏眉头,驱散脑海中的阴霾,抬眼看着眼前眉眼酷似自己的儿子,仿佛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微微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世上总有些奇人奇事,爹在京城为官十余载,也曾见过一些能人异事,结识过一些游方道人,他们自称修士,于各处洞天福地中修行。据他们说,修行到深处时便能翻山倒海,举手间抹去一个城池,更有甚者,可白日飞升,修得不死之位。虽然这些话似有些夸大了,不过确实有些神秘未知的存在,甚至连皇家也和他们暗中关联,比如国师之位就历来是由这些不知来历的神秘人担任,你在长春观中修行的舅舅也是得到某一位修士的点化,才出家当了道士。”
顾景听了大是惊奇,本还想继续问更多奇闻,但见父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只好作罢,仔细服侍了父亲用完晚膳。
不过他倒是决定下次见到舅舅时,一定要让他好好讲讲这些趣事。
顾景的舅舅陆靖华,说来也是一个奇人。
顾景的母亲家本来是江州的一户富商,生的一子一女。女儿聪慧美丽,被慧眼识珠的顾景外公许配给了来江州游历的顾父;
儿子虽也天资聪颖,但却将心思都放到了修道上,自从十六岁被一过路道人带走消失了五年后,再出现时已然出了家,放弃了偌大的家产去楚宋边界的长生观做了道士,一年里都少有和家中联系,仅在父母仙去时才回过江州城,不过他倒是对妹妹的两个孩子很好,常常让去探望他的妹妹带些新鲜小玩意让他们乐乐。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就开始准备这半月后灯会的事情了,顾父因在朝中做过官,颇得江州百姓及官员尊重,被太守请去和当地德高望重的豪绅商户商量灯会的各种事情,顾母则带着两个孩子去添置衣裳和家中用度。
顾家虽不缺钱,可家中教诲甚严,从不铺张浪费,不似其他官员,出门讲究排场,倒也落了个清廉的名声。
这日,顾母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个随行的小丫鬟正在一家颇为雅致的布庄中挑选布料,却听得门外传来乱哄哄的吵闹声。
陆云珠眉头微蹙,道:“如今这局势是越发的乱了,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大街上打打闹闹也不见官府来管管。”
顾盼听了眼神一亮,转身就往门外跑,说是要看热闹,顾母在后面拦都拦不住,只好遣顾景出去照顾幼妹。
刚出门便见到乌泱泱的一群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顾景和妹妹挤进去,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躺在地上,抱着胳膊滚来滚去的喊着疼,一个面无表情的灰衣道人在他面前拦住了一个满脸横肉骂骂咧咧的壮汉,那道人身板单薄,竟能轻易的拦住了那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不让他接近地上的小乞丐。
顾景定睛一看,那个壮汉穿着太守府上的家丁衣服,而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绿色锦袍的二十岁青年,正是太守的公子霍启。
因太守曾宴请顾景一家,故有过几面之缘,不过这太守公子在江州一向声名狼藉,顾景与他未曾深交。
见其正拿着把扇子站在家丁后面,一脸鄙夷的看着周遭众人,侧着脸瞥了一眼那道士,任那壮汉家丁推搡周围众人。
顾景一直对这狐假虎威,虚伪好色的太守公子没什么好印象,平日出游也尽量避开他常去的地方,以免了虚与委蛇的客套话。
只见那家丁气急败坏,唾沫星子乱飞,作势要拨开道人,却憋红了脸也不能推动道人走开一步,顾景好奇的跟身边的一个老头询问事情的缘由。
那老者叹道:“真是造孽哟,那小叫花子说他本来是北边连星城的人,一家子遇到打仗都死光了,好不容易逃难过来投奔亲戚,结果亲戚没找到,倒是得罪了这太守公子,那家丁说他蹭脏了霍公子的衣服,扫了他的兴,要打他一顿丢到城外去喂狗,被这过路的道人拦住了,也不知那道士有什么邪门之法,就是站在那里,那家丁也推不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