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南应付完江莣然,顿时觉得自己一身轻,吃饭也香了,走路也有劲了,看乌鸦都觉得今天更黑更漂亮了。他悠然地游荡回自己的寝殿,准备舒舒服服休息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大床打横躺着两个人,将床霸占的严严实实。
碧发少年一副“老子被打的好惨,浑身都痛,借你床躺躺”的傲然和理所当然。
碧眸少年则一副“我身心受伤,要问多受伤,请看我脸上的冰碴子”的无畏和森然。
紫南嚷道:“搞什么搞什么!这是我的王殿我的地盘!你们知道我有多身心憔悴吗?快回自己的地盘去!”
碧发少年掀开衣服,一身的纱布和绷带,血丝森森。
碧眸少年一指腹部的纱布,血渍未凝结,还在不断浸透。
“……”
于是紫南乖乖给他们找药去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皇族未来夫婿,天下和平的使者爵司之子紫南的寝殿里夜晚突然冒出个长相比女人还美的碧发少年,很是不妥,而且他又自称是祭司一脉,被皇族探子或是王族爵司们发现,后果十分严重。但自身伤重,无力回狱渊边的宫殿,紫南这个目光靶子又不能离开,紫溪也有伤需静养,于是百般无奈,碧发少年抱着被子睡在殿梁上。紫溪被悄悄送回他寝殿。
为他盖好被子,紫南才起身从床边离开。
一只手突然从被子伸出来,扯住欲走的紫南袖子。
“你说,何为真,何为假?”
紫南不知道紫溪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紫溪不说,他也就不问。但紫溪碧色的双眸中,紫南看到的,除了平时的谨慎细致,铿锵冷冽,还搀着小心翼翼和被勉力隐去的悲凉。
紫南转头,将紫溪的手放回被子中。
“心是真,则真,心为假,则假。真假,不过是心之使然。”
紫溪一连几天未去军部,方心文特来探访。对于紫南王殿里突然出现个从来没见过的碧发少年,感到很是新奇。紫溪答曰此人是紫南贴身隐卫。
紫南不太好违背紫溪的设定,于是讪笑着承认。
碧发少年毫不在意,翘着二郎腿将脚往桌子上一放,将手放在脑后,撇着嘴悠然道:“老子确实是她的隐卫,日子过的很是艰辛,如今终于得见天日,令人唏嘘啊。”
方心文大赞,觉得这仨人实在有趣,怪不得凑成一堆,于是特意留下来赖饭。
紫南无奈,只得吩咐侍从多备份饭菜,走到殿口刚好看到步履匆匆的舞琰。自从紫溪刚回来三人在一起喝酒见过一面,接着这几近两个月舞琰就跟消失在自己眼前一样,再无踪影。紫南担心他未找到札记焦躁,便紧走几步大喊:“舞琰!刚好准备饭食留下来一起吃吧!”
舞琰脚步虽一顿,却没理继续往前走。
紫南很是奇怪,于是又追了几步,扯住他胳膊:“不留下一起吃饭吗?我……”
舞琰仿佛被什么厌恶的东西抓住,猛的一甩手,挣开紫南,脸上的嫌恶一闪,又掩了下去。
身在殿中紫溪连碧暄方心文正坐在窗户边上的桌子旁,一抬头都能看见他们两个。看到舞琰突然挣开手,紫溪瞳孔一缩,就要起身,被旁边的连碧暄硬生生从桌子下扯住了。方心文眯了眯眸。
紫南被甩的一个踉跄,真切地看到舞琰脸上一闪而过嫌恶,一下子愣在原地。
“不留就算了干嘛这么大反应。”半晌,紫南甩了甩手。
舞琰未语,淡漠的瞅了紫南一眼,转身走了。
紫南满脸莫名其妙的回到殿中:“舞琰发什么神经……”
紫溪和连碧暄未语。
没多久饭菜上齐,三人逐渐气氛热烈,吃的很是欢欣,连碧暄抱怨饭菜里有青椒,从头说到尾,吃完又觉得很欢快非要和拉着紫溪下棋。紫溪不理。紫南先上,惨败而归。方心文再上,折煞而归。紫溪立马上场,搞定连碧暄。连碧暄纠缠他再让几个子,仍败,无奈退场在殿顶房梁上修身养性。
紫南因今晚和江莣然私自定下约定,找借口退回王殿休息。只剩下方心文和紫溪隔着棋桌对立,两人摆棋慢慢下。方心文棋艺不如紫溪,在步步筹谋眼观三步上比不过他,但在心思细腻谨慎上,两人势均力敌。方心文突然吃掉紫溪一个重要棋子。
“若棋子丢,何解?”
“弃之,重新谋略。”
方心文笑,“错了,应该立马以新棋代替。”
紫溪不动声色,“新棋难找,以后形势艰险,或许棋局就成死局。”
“新棋新力,或许就有生机。”
“求什么?”
“有趣。”
紫溪放下棋子,沉下眼眸,“方心文,有趣也是有限度的,也有你承受不了的,你这般聪明,怎会不知道?我连自己都当成弃子,何况周围设在局中的人?现在退,我没有杀你的理由,还来得及,以后就不一定了。”
方心文敛了眉色,郑重道,“紫南不承认是他救了我,但救我的人肯定是因为他,这是一;以前我耍弄他,今日我愿陷棋局,这是其二;其三,”方心文顿了顿,“如今我已孑然一身,任何利益都不在我心,我在意的是怎么让生活更真实有趣,不是活在虚空的事情上,紫南,是个好人。”
紫溪垂眸:“望你记住最后一句话,否则,杀身之祸必降。”
紫南在夜深人静之时弹出头,一路小心翼翼疾驰至花园,确定周围没人监视没人发现,一回头,江莣然已经在那等着了。
江莣然低头看着白天看的那朵艳红的牡丹花,慢慢冷笑:“外表光鲜的东西还真是多。”
“直接说中心,别绕弯子了。”
“你真不清楚?”
“清楚什么?”
江莣然掐碎牡丹,花瓣落了一地,漂亮的眼中满是讥讽和戏谑:“清楚你不过是个实验品,是王族用于争得利益的棋子,是他们永远的提线木偶。”
“你在说什么?”
“王族为了你体内封着的力量重创皇族制造出你来获得最大的利益,一直被利用到残破就是你的宿命。可怜你深陷在局中不知局,真以为自己是爵司之子拯救天下和平?可笑!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暗地笑你蠢!”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江莣然一字一顿,遐好一整带着冷笑,“你是实验中做的空壳,加上一份残破的魂魄,根本不是人!”
紫南驳:“你胡说些什么!”
“你也不想想,你和紫溪这般不同怎可能是双生子?爵司之子是假,袭位公爵是假,从小和其他人一起长大记忆是假,王族为你创造了所有局,安排你顺着他们的计划,成为他们掌中物,”江莣然冷笑着,扯住紫南的衣领,“不相信?带你去看看好了!”
江莣然有着祭司潋鲤的力量,进退王族各个宫殿不过是蜻蜓点水,以地域之术眨眼穿到另一王殿,扯着紫南,逼他直视药池中泡着的两具躯体,“可看清楚了?可明白了!”
紫南脑子轰一声,震在当场!!!
江莣然不理,提着他隔空又出现在一片廖无人烟的荒地,一把将心神惊惧浑身僵硬的紫南扔在地上,“可明白了?王族让你娶我,不过是为了将你送入皇族中心,以燃损灵魂为代价让你失控,毁掉皇族中枢,杀阳帝毁皇族而已。可怜你在戏中,忘乎所以,蠢钝如猪!”
紫南脑子受到巨大的冲击,一时浑身血液倒流,满脑空白,恍惚地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四周空寂。
许久之后,嘶哑声响起,“你什么目的?”
江莣然不打哑谜,撩开自己盘卷的长发。三根金钉刺入脑勺,血丝森森,上面还缠绕着丝丝乱发,血茄纵横。江莣然咬牙,冷笑着扯出其中一根纂着“忆”字金钉,满指鲜血,脑后的血洞因血肉斯离涌出鲜血,深红色的鲜血从黑色的血洞慢慢流出来,滴在周围长发上。
“皇族杀我父,灭我氏族,支配我,利用我,万年实验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皮肉之痛怎敌得过我心中万年的恨?”江莣然攥着血染长钉,面色狰狞,周身的巨大的怒意带起周围凉风,黑色长发在风中疯狂,“灭阳帝毁皇族以解我心头之恨!”
紫南沉默半晌,“你找我做什么。”
江莣然冷眸猛的一斜,“你助我灭帝,我帮你毁王族还自由之身。”
紫南沉默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夜沉星稀,荒草蔓生,在风中似浮萍,来回摆动。远远望去,周围不见一点火光,万籁寂静,苍凉篷生。
半晌,“我帮不了你。我毁掉皇族,就顺了王族的安排。”
紫南顿了顿,又沉默半晌:“我也不恨王族。”
江莣然一震,看着和她一样被摆弄算计的实验品,同样生不如死的人本应一同怨恨至深,她不明白紫南到底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我不恨王族。”
紫南脸色平下来,淡淡道:“我是实验品,这是既定的事实,生活在假象里,被利用和算计,这都无可厚非,这就是身为实验品的宿命,有什么好恨的,无论我是什么,都要讲究个安守本分,动不动怨天由命也没意义,我是实验品,被设计算计是该有的果。”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土,“更何况,在假象中,我过得很欢欣,尝尽世间百态,像人一样悲欢离合,感慨万千,历红尘,经事端,我有什么好恨的?反倒我身边的人,才应觉得恨。不明所以被王族利用和我做戏,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被当成颗棋子,花费几十年生活在幕布里,一切全是假的,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了。”
江莣然尖利地盯着他,没动。
“你不恨?
“不恨。”
半晌,她冷笑,挑眉戏谑:“不恨?!好一个不恨!那你的残忆为何盘横不肯离去!”
她指着苍天,大笑,“问!王族祭司大者潋鲤通天理如神祗,为何凭空消失?是谁的灵魂被生生撕碎填在这副躯壳里形成的你?你那残破灵魂带着破碎的记忆,含着通天的怨恨到底是为谁而怨!到底是为谁而恨!?紫南!你怎会是紫南!你不恨,只因你还未曾记起你应该恨的原因!终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恨不得将他们撕碎,将他们挫骨扬灰,以解自己心头万年之恨!”
江莣然拂袖而走,黑夜中只有她满含仇恨的眼眸通透,黑色长发在风中乱舞。
她回头,“紫南!待你想清自己到底是谁!我等你共毁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