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的残阳逐渐被云霞淹没,看不见一丝笑容,仿佛失去了平日里的威严,也便再无脸面庇佑这一方生灵似的,可它却仍倔强的透射出光芒,为自己即将结束的演出谢幕。
它现在需要休息了,因为明天,又将会是崭新的一天。伴随着白天劳累工作的结束,夜晚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平霞山中的居民也大都回到家中,他们早早关好了门窗,蜷缩在自家木屋的床上,尽量不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的确,当夜色还没完全将这一方笼罩的时候,便已从山林深处,传来一阵阵野兽嗷嗷的叫声,这不禁令人有些心惊肉跳。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才是一天中最劳累工作的开始,他们要时刻将自己隐藏在黑夜中,以免成为屋外‘游客’的美餐。
平霞山,这个风景极其秀丽的地方,而作为魔兽山脉外围无数居民点的一处,也是一样的毫无特色——白天辛苦的劳作和夜晚无情的折磨。在一些人看来,与其说这里是居民点,倒不如说是一处野兽的餐馆,因为这其中的大多数人,都将成为魔兽口中的美食,几乎无一幸免。
然而,能够如此接近魔兽山脉的居住地,也是永远属于他们的!各大帝国中,最最穷苦贫民们的!他们作为统治者的牺牲品,只好接受这一无情的安排,成了一道‘软禁’魔兽肆意活动的‘人肉封锁线’。
千百年来,这个血腥无比的统治手段受到了历代统治者的青睐,没有人敢去质疑,也没有人敢去反抗,而都是心安理得的目睹惨况发生,侧目着那些被命运无情抛弃的‘新生儿’。在余生中,这些‘新生儿’仅要做的,便是努力的生存下去,等待着魔兽的猎食!
“去吧,给世界一个迎头痛击,去告诉所有人,穆巴克的穷人们,从不向命运低头!”
无情的命运总算催生出反抗,纪明历十三年,无数的‘穆巴克’以实际行动,为他们的领袖——鲁修·穆巴克的这句话格言。他们烧毁了自家的房屋,脱离了土地贫瘠的居民点,而又仅仅用一个昼夜的时间,便彻底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中。
自那日以后,‘穆巴克’的踪迹便再也无从查找。对于几千名贫民的失踪,统治者心中的震惊,显然是更多于愤怒的,不过,为了防止更多贫民对这一‘逆行’的效仿,他们只好许诺了一个极其诱人的条件:准许居民点的贫民参加军队。
随着新条令的颁布,大多数贫民都不愿再冒险反抗那条沿用了数千年的血腥条令,反而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并亲切的称之为——‘来自穆巴克的馈赠’。作为毫无地位的贫民,能够有机会参加军队,那自然是极具**力的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穆巴克,有些人的奴性,已深入骨髓!”作为鲁修·穆巴克少有的几句名言之一,少年现在有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他那皱在一起的剑眉略显的有些优雅,额头几道细微的皱纹是岁月的无尽折磨堆砌而成,更将在日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名叫秦枫,再过四五日,便是秦枫十五岁生日了,可这一切都没能令他高兴起来,他此时正躲藏在一块巨石后面,深蓝色的双眸远远眺望着一处孤立破烂的小木屋,神色显得有些失望。
那块榉树材质的门板早已紧紧关闭,门板还很新,是他和弟弟几天前做的,可以抵御猛兽剧烈的撞击。在门板的后面,还放着一块几百斤重的石头,每到了夜晚,弟弟秦飏便会将它搬到门后放好,尽管秦枫虚长两岁,在这项工作上,却帮不了弟弟任何的忙。
“一定要从这儿离开,我决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也更不能在这里死去!”秦枫紧紧咬着嘴唇,险些因用力过猛而弄伤自己。他很明白,统治者所谓的妥协条令,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贫民的利益,从本质上没有多大变化。
他也要成为一名穆巴克,一名史无前例的穆巴克,一名不用藏头露尾的穆巴克!可这唯一的机会,秦枫也已经失去了。
玉迪帝国,作为大陆上众多帝国中的一个,同样拥有着拓宽版图的美梦,与所有皇帝一样,他们无暇顾及贫民的意愿,只在每年招募即将成年的孩子加入军队。经过残酷的训练后,这些‘新生儿’将被送往战场,以血肉之躯,为皇帝谋求边界上的利益。
在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人能最终获得安稳富足的生活,而大多数人,都将死于同样出身的贫民子弟之手。这是一条极其血腥的不归之路,由无数生命铺砌而成,寒冷彻骨。
“纪明历十三年,鲁修·穆巴克送给所有贫民一份大礼,可他们却用来换取战争!”——佚名
早在三天前,风雷骑士团到来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整个小镇,这使得秦枫兴奋不已,十几年心惊胆战的生活催生了他离开这里的强烈念头,加入帝国的精英军队——风雷骑士团,更是他和弟弟的梦想。
“很抱歉,你的体质不合格,元素的感应能力也基本没有。”年轻的审查骑士摇了摇头,略微用力的推了推秦枫瘦弱的肩膀,随即将目光停留在下一个少年的身上。
“姓名,年龄……”
“伸出你的左手。”
“不合格,下一个!”
从天而降的审判犹如晴天霹雳,无情的将秦枫轰击至深谷,再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是的!他失败了!这比得知父亲的死因时更令他感到难受,他的整个胸腔都聚集着盘旋激涌的气流,如木鸡般呆立在一旁。
他片刻也不想停留,也无暇再为镇上新鲜的事物而感到好奇,只是一路盘算着,一路踌躇着……
最终,他心怀一份莫名的胆怯,躲藏在巨石后面,一直祈祷着黑夜的降临。十五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热切的期盼着黑夜。
“秦枫,你怎么还不回家啊,该不会是想放弃了吧!”一个沉闷的声音从少年身后响起,紧接着的一句话,更是无意间给后者施加了沉重的压力,“你可别忘了,你的父亲是为何而死了……”
“我没忘,只是想多呆一会罢了。”少年被吓了一跳,更是连忙回过头,打断了那一段令自己进退两难的陈年往事,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欧克瑟大叔,既然天快黑了,那我还是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明天见!”
“这小子!”欧克瑟苦笑一声,望着跳跃而去的少年,心中很不是滋味,“这小子十有八九没能成功,现在心里正难受呢,你却偏偏提起他父亲,唉,还真是有些不近人情呢!”
说罢,他在本子上认真记下了秦岚,秦枫,秦飏三个人的名字,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小弟,快开门,我回来了。”秦枫立在门前,静静的杵了许久,只等的天完全入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之时,方才艰难地扯开嗓子,冲屋里低声叫唤了几句。
夜静悄悄的,可却无处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秦枫独自站在屋外,静静等待着那扇门的打开。秦枫心中没有多少恐惧,他是没有能力应付那些野兽的,除非和父亲一样,用自己的血肉去阻挡。
可他若是这样做了,又何必劳烦他的父亲呢!
屋里响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伴随着几声急促的咳嗽,猛地打断了秦枫的思考,他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略微提高了声调,着急道:“秦飏,我是你二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死一般的寂静,屋内仍旧无人应答。
秦枫显然是有些焦急了,可还没等他扬起拳头,那榉木门却咯吱一声躲开了,往外探出个小脑袋来,明亮的双眼迸射出熟悉的光芒——他无疑是十分欢喜的,可面色却徒添了几许苍白,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了。
“二哥,你快进来!”秦飏一把将他扯进屋里,又小心翼翼的将门合上。
秦枫不想说话,只轻声应了应,便轻车熟路的走到床前,朝外侧身躺下了。
黑暗中,他看不见秦飏挪动石块时吃力的样子,只听见细微的咳嗽声和均匀的呼吸声,侧目看去,离门口最远的那张床上,已然躺着一个人。看起来,她是睡得很熟了。秦枫有些放心了,在他看来,自己至少不用今晚就将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告诉姐姐了,可情绪又随即跌落至低谷。
既然今晚不告诉她这个消息,那自己现在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等着姐姐明天问起,然后看着她失望的样子吗?
如果世界永远是黑夜,那该有多好啊!少年的心中莫名闪出这个奇怪念头,此时此刻,他竟然忘记了黑夜对于居住在魔兽山脉外围贫民的意义了。傍晚意味着危险,黑夜意味着死亡!而清晨,则意味着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