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林当就跟着姐姐林玲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步儿走在村东头的田埂上。青草沾露，被压着向他们的小脚靠了上去，在他们的脚面上划过一道道湿痕。
林玲没有理会脚面那里传来的凉凉痒痒的感觉。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轻声自语着：“妈妈说道应该是这附近啊……那边才是呢？”
正值农忙时分，此时虽是晨早，在田间劳作的人却已不少。赶着牛的，挥着锄的，清晨凉润的气息里也渐渐渗入上了几分火热。
林玲走走停停看了许久，愣是没从这片阔野上忙碌的人群中找出妈妈和爷爷的身影。小女孩的心里此时也生了几分焦急，不由有点后悔今早的话说的有点满了。她回头看着正跟在后面的林当，半是叹气半是埋怨地说着：“弟弟，你也帮忙看看妈妈在哪边……若不是要等你打完你那怪功夫，我们早可以跟着妈妈过来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找的这么辛苦了！”
林当一脸疑惑地看着林玲，心里想着，早上妈妈离开前问起姐姐时，姐姐不是说知道在哪里么？怎么……他迎上林玲投过来的目光，却没把心中的疑惑道出，点了头应了一声，然后却是张开稚嫩的嗓子喊了声：“妈！”
田野旷阔，声波几下轻荡就扩至远方。
正在躬身劳作的人们，或远或近，都放下手里的活，转头看了过来。
“幺娃，玲儿！这边！”东南方传来杨秀珍的声音。林当闻声看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们挥着手呢！
“姐，那儿！”林当指着杨秀珍所在的方向向林玲说道。
林玲却是愣着没什么反应，直到林当走近她身前拉了拉她的衣角，才回过神来，呐呐地答道：“哦……好，我们过去。”
两人往杨秀珍那边赶去时，沿途上在附近劳作的人们都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姐俩。
“这是老五家的小孩吧！”
“哟，这么小就过来帮忙了啊!”
“别走得太急，注意脚下哈……”
听到纷纷传来的各类议论、调侃或是关心的话语，姐俩也不管认不认识，很是乖巧地一口一个“婶婶”或“爷爷”或“奶奶”地叫了过去。幸亏村里的男人多在外打工，在田里劳作的多是老人和妇女，两人也不用纠结着喊叔叔还是喊伯伯。
礼貌的问候自然是让一路上的人们更是开怀。姐弟俩走到杨秀珍面前时，还能听到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传来：“秀珍啊，你这对子女真是懂事啊！”
杨秀珍扬声客气地回了几句，看着站在眼前的姐弟俩，心中也是感到分外满意和欣喜。她指着依着南边田埂放着的袋子说道，“那袋里是花生种，里面有口杯，每人各拿个盛些花生种，妈妈这就开坑，你们跟着放啊！”
在这块之前就被林中则赶着牛犁了一遍的田地上，杨秀珍和林中则今早过来已用锄头整出了几道二十多厘米高的田垄。杨秀珍就站在靠南一道田垄轻挥着锄头，开着小坑。五个成排，整齐地在垄面上从一端渐渐延伸开去。
林玲和林当则各占一边，一只手靠怀扶着盛满花生种的大耳杯，另一只手则往杯里取种准备放入小坑里。
“我放这边的三个，弟弟你放你那边的两个哈！每个小坑里要放两颗种，不要离得太开……”
林当“嗯”了声，妈妈之前也跟他说过了，他可记得很清楚呢！见姐姐已经开始放种，他也微弯着腰，移着小步缓缓地放了过去。
林玲这边放着种子，还时不时抬头看着弟弟动作。林当动作不快，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干这活，不太熟悉。不过他的种子放得位置挺到位，看来自己的提醒有些效果呢！
林玲见这样也放下心来，专心地忙起自己的活。她手脚轻快，取放有致，虽自己的活的份量比林当的还有多出二分之一，脚步轻移着却已是慢慢走到林当前头。
林当跟在后面，却也不急。他随着心中的感觉不时调整着自己站立的姿势和放种的手势，仔细地体会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感觉，然后看看自己放种的情况。时而皱眉，时而轻笑。这份小小的活，小男孩却是干得异常投入。
时间流逝，林当感觉隐隐抓住了些什么，动作也渐渐爽利起来。这时他往怀中的口杯中一捞，却感觉里面种子不多了。他再低头一看，里面只有几颗花生种了。
“要去袋里再装些回来了。”林当停了下来，深吸了口气，舒展着双臂直了直腰。
“累了？”姐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林当闻声看了过去，这道田垄上的种坑已经被妈妈开好，姐姐也已经放好她那边的，现在正往回走帮忙放他这边的呢！他再回头一看，不知不觉间，他已走过了长长的田垄的四分之三。
“杯里没种子了，我去装点。”林当笑了笑，就迈开小步去取种子了。
林当端着装满种子的杯子回来，接着之前放到的地方就放起了种子。小脚有节奏地轻移着，没过多久，林当就和林玲碰头了。
“弟弟你把这几个放完哈！我也去取些种子来!”林玲对林当说了声，就往装着种子的袋子那边快步走去了。
林玲取了种子，抬头一看发现弟弟已经转身走到旁边的一道田垄的东头，也赶忙小跑着去到林当对面和他一人一边地放起种子来。
过来会，一位老农挑着两簸箕走近，却是林中则老爷子。簸箕里都装满了土肥，把扛在林中则肩上的粗大的锄头竿子都压成弧状。老爷子来到自己田边，轻喘着气儿将肩上的担儿卸了下来。饶是清晨凉爽，他一路走过来，还是出了一身汗。站着擦了擦汗，他看着正在认真地干着活的姐弟俩，微显疲惫的老脸上也不由现出欣慰的笑容。也没多歇，他就拿起锄头，下了田里。
林中则挥着锄头整了整土，不时弯下腰把还残留的草头捡起。过了会，他叹道：“这边地儿还比较湿，南面那块地我看了，干得很呢！昨晚下的那阵雨也浇不透，一锄头挖下去，发现翻上来的土还是干的……”
“这样啊！那到下种的时候不得去挑水浇一下？”正在开着小坑的杨秀珍一听也停了下来，脸上隐隐有些担忧。
“怕是要啊！往年种那块地的时候也是挺麻烦……”林中则摇摇头，说着，“傍晚吃完饭我再赶着牛去翻了地，今晚让它沾点露，明早再去看一下能好点不……”
“也好……”杨秀珍点了点头，皱眉想了想，才继续轻挥起了锄头。
正在忙着的林玲和林当也听到了妈妈和爷爷的对话，他们小小的心里却对妈妈和爷爷语话中透出来的担忧不是那么理解。这个年纪的他们，对农事的参与没有那么多。对挑水浇田这份活里的那份艰辛，他们此刻更是无从体会。
林玲把心中被带起的小小担忧和疑惑压下。她看着对面已经逐渐能跟上自己节奏的弟弟，却是小带惊讶地说道：“弟弟你现在挺快的啊！”
林当摇摇头，说道：“姐姐你才快嘞！”小男孩很是清楚，姐姐的活份比自己的还要多出一半呢！这时自己才堪堪赶得上姐姐的脚步，小男孩心中可没觉得有什么可骄傲的。
林玲听着嘴角不由一勾，她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小骄傲，“妈妈都说我们女孩子手脚伶俐，你们男孩子总是笨手笨脚的。弟弟你算是不错了啦！婶婶们都说你姐姐我可比一般女孩子还要手巧呢！”
林当听着也只是点点头，手里动作不停，却没接着出声了。
林玲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些，而把心神全集中回自己的活事上了。在弟弟面前摆出了那么得意的一面，自己可真不能落后了！
让林玲没想到的是，不知何时弟弟真的慢慢走到自己的前面了，而且两人之间的距离正慢慢被拉大。当林玲放着种子往前走到一个位置的时候，发现前面的每排中间的小坑上都放上了种子。这本来是属于自己的活份啊，怎么被抢了？
小女孩张大了粉润的小嘴，心情此时却是极其复杂。疑惑，惊讶，还有小小羞恼，纠成一片在她心中充荡着。
她双眼怔怔看着在前面放着种子的林当。男孩站立着，小**叉，侧着身子，不是很长的小胳膊正自如地收放着。他的脚步和手部动作都带着鲜明的节奏感，那自由挥洒的样子映入林玲的眼底，让小女孩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悠然起舞的人儿。
这是错觉吧？！林玲摇摇头，把脑海纷乱的想法都驱了出去。不过还真是挺好看呢！虽然她自己也很难想像“好看”这一词竟会跟劳作联系在一起，但看着林当富有韵律感动作时这想法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不过弟弟动作快了，也意味着这份活就能更快完成了呢！”稍平静下心的小女孩突然想到这点，心中的其他情绪瞬时溶逝，充盈其中的却是心底涌起的喜悦。
“不过我可也不能落后太多了！”林玲想着，也赶紧续着之前放到的地方放起花生种来。这时小女孩的动作频率却是比之前还快了几分，刚露出笑容的小脸上也多了一分肃然。
姐弟俩都沉默了下来。林当的小嘴若是含笑，眼睛里依是常时的平静；林玲却是抿着小嘴，眼神里满是专注。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太阳也慢慢升高，空气里多了几分炎热。两人却恍若未觉。杨秀珍和林中则跟他们说着话，提醒着什么的时候，两人也只是不约而同地轻嗯了声。这倒是让杨秀珍和老爷子面面相觑，又是疑惑又是好笑。
不过这么一来，他们的效率还真高了起来。
“这么快就放好了?!”杨秀珍举手遮挡着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现在的位置，心中估计了下时间，心中却是颇感惊讶。
这两孩子手脚还真是利落呢！杨秀珍看着正站一块儿歇息的姐弟俩，心中想着。今早她让林当过来，原意也只是让这孩子过来动下手，体会一下劳作的感觉，倒没指望他能帮多大的忙。毕竟孩子还小，不能强求太多，不然不但容易对他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还可能激起孩子的心中的厌烦，以后反而不肯帮手了。儿子今天的表现让她感到意外，也非常欣慰。
杨秀珍走到姐弟俩面前，温柔地帮他们擦了擦头上的汗，才轻声问道：“累不？”
林当摇了摇头，林玲却是点着头，撒娇般说道：“妈，我可累了……弟弟的速度很快啊，人家都赶不上……”
“是吗？”杨秀珍听着却是展颜笑了开来，“太阳也升高了，你们这就回去吧……”
放完种后，还要覆土，施肥，再整面，功夫却是不少。不过这些杨秀珍和老爷子动手搞就好，姐弟俩留下来也帮不了多少忙。
“嗯！”姐弟俩都乖巧地点了点头。林玲又问杨秀珍没什么要带的，见自己妈妈摇头后，才向爷爷道别，拉着弟弟沿来路往回走去。
“弟弟，你后来怎么就那么快了？”走在路上林玲还是止不住心中的疑惑出声问道。
“这个啊，只要不断去尝试和观察，你就能慢慢地抓住诀要了。然后慢慢舍去一些多余的东西，也就能更快了。”
林当这次倒是挺细心地回答了，不过林玲听着更是一头雾水。她也不气恼，倒是饶有兴趣地转了个话题问了起来：“弟弟你真么不累么？姐姐我都感觉有点酸痛酸痛的……”
林当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摇摇头，说着：“没感觉累呢！”
见林玲还是一脸我不信的表情，林当不由挠头。他想了想，才补充着说道：“也许是因为……”
“哦，因为什么？”林玲一脸好奇地插话道。
“因为我每天打功夫的吧！”
“哼！就你那怪功夫……”林玲顿时头一撇，很是不屑地说道，脚下的步伐也似是生气般快了几分。
“是这样啊！”林当无奈地低喊了一声，也快步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