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在汶山县崎岖且残破的道路上,一辆救护车,沿着通往附近市立医院的最短路程,飞驰而过。
两个小时后,某市立医院手术室门前围满了焦急等待的人。
“不去执勤,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一名中年军官刚刚赶到,便面色一沉,冲着杵在门口的几名年轻士兵冷声喝道。
闻言,一名身材相对瘦小的士兵转过了头,虎目含泪,哽咽的回应道:“可是,连长他……”
“住口!我命令你们,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根本不由分说,中年军官板着脸甚是强硬的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接着他又朗声喝道:“向后转,跑步走!”
嗒嗒,嗒嗒……
随着口令传出,几名同样身穿迷彩服的年轻士兵,缓缓转身,不情不愿的跑步离去。
“放心吧,他会没事的,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望着几人的背影,中年军官口唇轻启喃喃的吐出了这句话,此时,那张刀削斧凿处处透漏着干练的脸上,除了浓浓的担忧之色,哪还有之前的军旅气度。
战士口中的连长,名叫邹子谦,现年22岁,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在执行任务时因为一起意外而离世,靠着抚恤金和母亲起早贪黑的辛苦钱,在完成了高中学业后便毅然选择了参军入伍。
在部队里凭借着自身的聪明劲和踏实肯干,吃苦耐劳的行事作风,没多久便被委派到某军校再次深造,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以说是部队开启了他新的人生旅程。
常年的教导与孤儿寡母的生活经历,使其对“子谦”二字愈加理解的同时,也养成了待人真诚,处世谦和的习性,尤其是对战友间的情谊看的相当之重。
故此,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手术室,无影灯对这里的黑暗进行着无差别驱散,只不过,尽管那灼眼且强烈的灯光让这里变的比白昼还要白昼,可似乎伴随着灯光的还有那淡淡的冷意,这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躺进来的。
此时,被麻醉师进行了全身麻醉的邹子谦,正固定在一张手术台上,沉沉的睡着。
在其身旁,身穿无菌手术衣的主治医师,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器具,缓缓起身,双臂呈九十度举在胸前,冷静的分析道:“腿部膝关节以下粉碎性骨折,已经有感染的迹象。建议,进行大腿以上,膝关节以下的切除手术。”
“可是,他的家属都不在身边啊。”另一名同样装束的辅助医师面色为难的提示道。
“看他的衣服肯定是救援的军人,快去找他的相关领导,晚了,有生命危险!”
一句话有如冰珠坠地,不加半分情感的自主治医师嘴里脱口而出,其果决度,紧迫感,可见一斑。
手术室外。
“难倒就没有一点办法了么,他才刚刚22岁啊。医生,拜托你,再想想办法。”中年军官哽咽了。
在他眼里,于公,这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于私,相识多年,他早就把邹子谦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来看待。
“对不起,伤口已经开始感染了,再拖,恐怕命都保不住了”辅助医师有些艰涩的说道。
唰,唰,唰。
一听这话,中年军官立马接过了手术同意书,在家属一栏里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多年的军旅生涯使他深刻的明白感染是个什么概念,可以说,这玩意分分钟都是要命的事。只是,那歪歪扭扭的签字,却仿佛一笔一划的书写着他内心的挣扎和苦涩。
接过同意书,辅助医生转身快步进入了手术室。
嘀嗒,嘀嗒……
医院墙壁上的时钟好似在表彰自己的勤劳一般,不知疲惫的工作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一个小时,三个小时,六个小时。当,时针转动了七个半格子后,终于,手术室门上的显示灯灭了。
邹子谦,面色如纸的躺在滑轮病床上,由医护人员推进了ICU重症看护室。
如同先前一样他还沉沉的睡着,除了呼吸微弱的有点吓人脸上的神情却不再是痛苦不堪,看上去平和了许多,除此之外在其嘴角似乎还有着淡淡的微笑,也许,在他的世界里,时间还定格在那个救人的瞬间吧。
一周后,上天似乎对“恶作剧”的兴趣永无休止一般,再次给了邹子谦一个更大的惊喜……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病毒引发,症状:浑身瘫软无力,嗜睡,厌食。具体原因,不详……
这一刻,他真的应该去试试那五百万的彩票了,宛如一切的“幸运”都在他身上集合着效应,一波又一波的巩固着。
也就从那一天开始,医院便成了他第二个家。
时光流逝,国殇五岁了。
岁月在记录的同时,也在抹去着什么,那些曾经伤痛的记忆,似乎刻意的被人们所遗忘着,谁,也不愿意再过多提起。是啊,人总是在遗忘中学会成长着,尤其是伤痛,否着,一直处于缅怀过去的悲情阴影中,对未来的阻滞又有几个人能够耗费的起。
这五年里,国殇烙印无比深刻的邹子谦,又先后经历了两次不同的洗礼。
头一回,相恋七年的女友决然而去。
现实一词,说起来有些讽刺,可它的存在感恐怕没有人可以忽视的了。邹子谦对于这一次的情感打击,并没有过多的言语,有的只是付之一笑。
要说没有点怨念,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心里清楚,如今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怎么照顾她?无非良禽择木而栖罢了。
如果,这头一回勉强算作洗礼的话,那这第二回的程度,与其说是洗礼还不如说是邹子谦生命历程中的重大变迁,更为合适一些。
有道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有几个母亲是不疼惜自己孩子的。
原本就是少年丧夫,如今更是老年残子,邹母心中的伤心欲绝根本就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然而,每当她看到邹子谦那痛苦与绝望的神情时,所给以的,却一直都是温和的鼓励和坚强的身影。
那副样子,就好似女性本有的脆弱完全被这位母亲所摒弃了一般,至于同样的共鸣与震颤什么的,更是从未在邹子谦的面前有过丝毫表露。
数十年的艰辛历程,含辛茹苦的将其养育成人,使得这位平凡的母亲早已深刻明白,倘若自己再被伤心,痛心,绝望所侵袭,那么,邹子谦也必将是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加之对他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那巨额的医疗费用,更是让她只能强打精神,拖着年迈的身体省吃俭用,四处奔波,一边打理着家里家外,一边竭尽所能为自己的孩子创造着生的希望,也许这一切,也只能用母爱来诠释了。
否着,那种身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摧残,足以让一个心智如铁的人彻底崩溃,倘若单单依靠外界支援,没有平日里这些温和能量的注入,邹子谦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人罢了。
可一年前,在那窘迫的生活环境下,邹母最终是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临终前,老太太给邹子谦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一句话:“孩子,生命比任何东西都要美好,连同妈妈的那份努力活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自打那以后邹子谦一度伤心欲绝,了无生趣,可每到即将崩溃之时,都是母亲的这句耳语把他拉了回来。
如果说,五一二是国殇,那么母亲的离去就是邹子谦内心中最大的隐痛,母亲,受的苦太多,太多,而享的福却太少。太少……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去医院的时候。邹子谦总是喜欢一边挺胸抬头,步履蹒跚的走着,一边哼唱着。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是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呀,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而伴随着这首歌结尾的,除了那通红的眼圈,还有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也许,心路历程的不同,注定了每个人自身的承受力和坚韧程度是无法拿来类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