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种感觉,当毛俊的嘴唇轻轻触碰到我的嘴唇时,一股温润甜蜜又紧张的感觉过电般直通我全身,心脏前所未有地加速跳动,身体像被点了穴一样无法动弹,那短短的几秒钟竟如同走过了几千年一样漫长,我仿佛看到了开满整个山坡的小雏菊,迎着朝阳开出一簇簇金灿灿的光辉。
我慢慢睁开眼,脸庞微热,看到毛俊眉间眼底数不尽的温柔与疼爱,我已经陷入这种感觉里不能自拔。
不对不对,我赶紧梳理眩晕的情绪,不是说好了是好朋友的吗?这样,算什么?刚要开口,却被毛俊的手指堵了回去。
他轻声说:“我知道你现在想要说什么,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你对我的心思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我们为什么要隐瞒对彼此的感觉?武潇潇,我希望你尊崇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搞得气氛很奇怪,原本就又黑又小的胶片暗房,加上我刚才心跳得厉害,倒有些喘不上气了。
我低着头说:“我们出去说吧,这里面有些奇怪。”
走出暗房,外面的空气果然好了很多,我长出一口气,却不敢看毛俊那透澈又干净的眼睛。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咯?”他又要问。
武潇潇,你就这么迷迷瞪瞪地上当啦!看你怎么回答他。
这么俊美的一位少年摆在面前,任哪个女生看了都巴不得占为己有,武潇潇,你算是撞钟撞到大运了,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是啊,我在犹豫,我会因为想起辛艺鸣而犹豫,她对于我来说既梦幻又真实,既遥远又触手可及,可是我的内心明显已经喜欢上毛俊啦,我真的可以替代辛艺鸣在毛俊心里的位置吗?我就那么有分量吗?
我细声细语地问毛俊:“那么,她呢?”
毛俊当然知道我所指的“她”是谁,他回答:“我知道你还在担心这个,她已经成为很遥远的梦了,你知道吗?那天爬山回来,你说我们只是好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这个顾虑。”
毛俊将我轻轻拥入怀中,我们就这样喜欢上了彼此,在这样一栋童话般梦幻的小屋里,我为我喜欢的人献出了浅浅的初吻。
我希望毛俊就是毛俊,他不会像索莫夫那样背叛莲娜,即便梦回来寻他,他也会拥抱着我,就像此刻,在阳光洒满每个角落的房间里,彼此相拥,两颗心近得没有距离。
“来吧,弹琴给你听。”
毛俊拉着我和他并排坐在风琴前,和他一起掀开琴键盖子。
“弹个什么给你呢?”他犹豫,“啊,等我一下。”他起身去了小卧室,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本琴谱,看他坐下来,翻开琴谱,说:“这首曲子献给一个叫小麻雀的人,希望她喜欢。”
从小就没有任何音乐天份的我,每次上音乐课就像吸了大烟一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哈欠连天,如今却这么近距离地坐在风琴旁边,听着一位少年认真地为我弹奏乐曲,强烈的节奏触动着我的每一根心弦,我陶醉地闭上眼睛,让每一个快乐的音符流进耳朵,流进全身的每一颗细胞,这是他为我弹奏的!是他为我弹奏的!
一曲作罢,我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他笑着说:“它还没有名字。”
“啊?怎么会?这么好听还没有名字?”我拿起乐谱翻回到封皮,看到右下角用钢笔墨水小小地写着:钟雅琴。
我疑惑地问:“这个是……”
“他是我妈妈的名字,这首曲子就是她作的。”毛俊回答的时候,脸上收起了刚才笑容,显得很严肃。
“哦,就是那个美丽的女人,珍珠项链!”我因为自己刚才在心里猜准的答案而微微欣喜。
“但是我不喜欢她。”毛俊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
“为什么?”我问。
“想听吗?”他转过脸看着我认真地问。
“啊?如果你不想说就算啦。”我赶紧摆摆手,不过又看到他充满信赖地目光,我说:“好吧,我愿意当你的听众。”
毛俊端了两杯浸好的茉莉花茶,一杯给我,一杯拿在他手里,清郁的茉莉香让我更想静下心来听毛俊的故事,从和他认识那天起,我们俩就像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我是那个身在明处的人,一切的所作所为都被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而他就是那个躲藏在暗处的人,像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总让人猜不明白。
毛俊将自己的身体陷进浅咖啡色的沙发里,啜了一口茶,说:“我十二岁,他们离婚,那天是我的小学毕业礼,别的孩子都有父母来参加,他们却忙着办理离婚手续,从那天开始,我就明白,今后的人生路上,只有自己形单影只的前行,没有任何人会陪着我。”
我连忙说:“不会的!还有我!”
他对我温存地笑了笑,接着说:“我妈妈年轻时是一位小学音乐老师,漂亮又爱好文艺的女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每个年轻男人梦想和追逐的对象,可是她偏偏喜欢上了我爸爸,他叫毛伯秋,是一位普通得刚留校不久的美术学院的老师。妈妈性格活泼、热情、朋友圈很广,跟谁都能打成一片,以至于她和爸爸结婚后还有不少追求者为她痴迷。”
我很吃惊毛俊会把她妈妈的这些事情都告诉我,但是我明白,女卫悦己者容,漂亮的女人总会有众多的追求者,这从古至今都是被人们认定的事情。就像陈雪,不也是一大票的男生追着她不放么?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胡致远。
毛俊接着说:“爸爸沉稳、内敛,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他只想和心爱的女人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说这有什么不对呢?”
“那然后呢?”我问。
“他们结婚第二年就有了我,之后妈妈就一直忙于自己的事业和前途,开始参加国内各种比赛,后来就出国去参赛,以至于一年我只能见到她两三次,直到我十一岁有一天,得知她从国外回来,我把每一次测试和考试的成绩单都准备好给他看,那时我心里已经有预感,怕她离开我和爸爸,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挽留母亲的唯一方法也许只优益的成绩吧……”
毛俊的话语已经哽咽,我也不忍心让他再讲下去,我很了解那样的感觉,就好比被伤害得很深的伤口好不容易愈合,却又要撕去疤痕,挑拨里面的每一根神经。
武潇潇,你明白吗?毛俊正在用一种近乎痛苦至极的残忍方式让你了解他的过去,一字一句地告诉你他的故事,这样的少年,你只能好好地去爱他,哪怕他有一天为了寻梦而离去,你也不能责怪他什么,因为,他已将自己的心捧到你的手心里了。
“毛俊,不说了,好吗?”
“没关系的。”毛俊笑了笑,眼睛里依然泪光闪烁,说:“让我说出来吧,说给你听,这憋在我心里太久了,如果没有你出现,我真不知道把这些讲给谁听。”
武潇潇,静静地听吧,把毛俊这些年来所承受的孤单和痛苦替他承受一些,虽然你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但是她却不曾带给你伤害,相信她在离世的那一瞬间还是怀揣着爱你的心的,而毛俊呢?她的妈妈也应该是爱他的,不过那是不完整的母爱,那多少带着些不负责任的爱,是毛俊所不能接受和承受的。
“我记的特别清,她回来的时候带我去一家高级餐厅吃西餐,那一顿饭我吃得特别别扭,座位对面坐着的不仅仅是我妈妈,还有一位意大利人,我虽小,从他们亲昵的举止,却也看出来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我只是觉得恶心,叫上来的牛排我一口也吃不下去。回家后,我就抱着我爸爸哭,爸爸不说话,只一味地安慰我。妈妈和那个意大利男人走了,我们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一对父子,两个最可悲的男人。”
“那你爸爸呢?他还好吗?”
“他去年去了青海采风,在那边的学校给学生们教美术,然后就说要在那里一直住下去,因为在那里,天和地都是干净的,人也是干净的。看,这墙上的画都是他画的。”
我又仔细欣赏了一遍满墙的油画,问:“这都是青海那边的风景吗?”
“是的,他每次想念我,想给我写信却又不知道写什么的时候,就会画一小幅油画寄给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毛俊的脸上浮现了温暖的笑容。
虽然毛俊的父母都已远离这座城市,远离他们的儿子,却将他们身上最宝贵的艺术财富留给了他,在他想念他们的时候,艺术的力量也许会像绵绵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他并未干涸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