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鬼。”被一个小孩子取笑,楚辰脸上顿时一阵臊热,讪讪的板起脸,声厉色荏的反问道:“怎么,难道你不害怕?”
“小道不怕。”静真显得很兴奋,忽闪忽闪的眼睛里,透露着某种异样的神采,“他们打不过师父。”
楚辰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人很多呢!”
敌人的人数确实不少,粗略估计能有上百号人,光是身上散发的腾腾杀气,能将山谷填满,兵器闪烁出的森冷寒光,能与日月齐肩,可小道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他们打不过师父。”
这小鬼头哪来的自信?楚辰决定不再和静真争执下去,“你师父之前有没有交代过什么事情,比如说万一他出事了,我们要怎么逃走……这样的话。”
“哼,殿下好不知羞,尚且未战,便已心生怯意。”静真瘪着嘴,侧过脑袋,眼睛斜着,给楚辰瞥了一个鄙夷白眼,大有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的意思,愤懑道:“如此胆小懦弱,日后又如何能成大事!”
大你妹的事,老子只想活命,难不成还让老子去和全副武装的士兵打一架?噢,不是打架,是去送死。楚辰狠狠瞪了静真一眼,又伸出手指,重重的在小道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待会见着死人,你可别吓得尿裤子!”
小道吃疼,啊的一声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小道才不会尿裤子呢!”
“臭小鬼。”楚辰使劲儿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眼神投回到玄胤身上,心里默默祈祷着:我说道士大叔,你可千万要顶住啊!
玄胤没有听到楚辰的祈祷,却做着楚辰乞求的事情,横枪立马,身上气势从一个温文尔雅的道人陡然变成了叱咤疆场的万人敌。虽然敌人众多,可他面无惧色,冲到跟前时,手里长枪朝着李赟倏地刺出,十几年的戎马生涯,不仅让他练就出一副过人的好胆色,还练出了一手好枪法。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刺死主将,余下这一标士兵没了指挥,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铁器交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赟举枪招架,却不还击,反而退了好几步,麾下的黑甲士兵立刻举盾聚拢过来,漆黑的盾牌一上一下垒了两层,像个乌龟壳一样,把主人牢牢保护起来。
玄胤拍马左右来回游走,没找着可以攻击的缝隙,便勒马站定,讥笑道:“李赟呐李赟,这才当上将军,胆子怎的变小了?躲在盾阵之后做缩头乌龟,你算哪门子的将军?”
“左将军不必恶言相激,末将不是怕了你,而是不愿伤你。”李赟的声音从盾牌后方传出,依旧冷若寒霜一般,“你听末将一句劝,把世子留下,如此既保全了性命,也全了你我昔日的情义,这样不好么?”
“嘿嘿!若你还念着昔日情义,那就把你的人带走,否则休怪贫道翻脸无情!”
“左将军这又是何苦,王爷私藏玉玺,罪有应得,你又何必步其后尘?”
“哈哈!王爷私藏玉玺?”玄胤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戏谑之意,“你是三岁小儿吗?朝堂之上的言语,如何能信?”
“末将只管听令行事,不管朝堂捭阖,左将军若是再冥顽不灵,那末将便得罪了!”李赟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忽然大喝一声,“放箭!”
盾牌呼啦一下放了下来,紧接着,一队士兵迅速从李赟身后冲到盾牌前,半跪着举起了手中的弩机,只听得“嗡嗡嗡”数声弦响,利箭无情,嗖嗖射向玄胤,还有他后方几十步开外的楚辰。
“尔等竟敢如此!”玄胤的双眼顿时蒙上一层血色,他没想到这标士兵居然携带了制弩,而且还是那种可以连发五箭的柳叶飞弩。
别看这弩的名字起得好听,它可是实实在在的杀人利器,玄胤曾是将军,对飞弩的威力印象深刻,更可笑的是,柳叶飞弩是楚阳亲手从普通弩机改良而来,如今却成了他儿子和好友的催命符咒。
玄胤迎着射来的箭矢翻身,藏在马肚子的一侧,躲过射来的箭矢之后,便回头冲着楚辰大喊:“殿下,你快走,走啊!”
喊声在山谷里回荡不休,像是经过扩音器一般,放大了好几倍,可楚辰就是呆傻着不动,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看着眼前密集铁箭闪烁着的寒光,他当时就吓傻了,直愣愣的看着箭矢朝自己飞来。
“殿下!殿下!”静真着急起来,猛地拉拽楚辰的衣服,可楚辰好像是喝了孟婆的迷魂汤,又或者是中毒石化了一般,木然不动,眼见利箭就在眼前,只好哀叹一声,把身子俯在马脖子上,眼睛也紧紧闭着,不敢去看楚辰被利箭穿心的场面。
在这个紧要关头,老天爷似乎稍稍动了一下眼皮子,大风骤起,把迎面而来的箭头吹得偏了一毫,而正是这一毫,救了楚辰的小命。
铁箭擦着脸颊飞过,带起一丝殷红。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让楚辰惊醒过来,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久都没有办法视物听声,只是本能的驱使着胯下的健马逃得飞快。
利箭一枚又一枚的在身边飞过,犹如过去二十二年来的记忆,以及穿越重生前后的一幕幕,在脑海里不停的回放着,随后全然变成一个念头,他不能死。
他是谁?他只是个浑浑噩噩在大学里混日子,只求不挂科能安稳毕业的普通人。
因为是家中的独苗,从小到大,都活在家人的宠爱里,父母对他有求必应,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们对他百般疼爱,甚至是叔伯姨舅们,对他也是忍让迁就着。
不说被蜜糖泡大吧,但至少从来没让他吃过一丁点儿苦头,更没有让他受过半点委屈。
尽管有的时候,会因为运动时的磕磕碰碰,擦破点皮,流一点血,伤口再大,缝上几针也就算完事,但那毕竟是鸡毛小事,要不了他的命。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那漫天箭雨可不是小打小闹,只要挨那么一下,就是个死,到那时,他难道还能再穿越一次,或是再重生一次?
我不能死,我不要死,我想要活下去……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声音也越来越大,好像叫喊声音越大,就能让自己脱离危险一般。可危险仍在,他反倒成了一个癫狂的疯魔,脸色时而发青,时而惨白,恐惧在身体里翻腾不休如涛涛海浪,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一波接着一波,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一丝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余地。
胯下的马儿每飞奔一步,对他来讲,都是煎熬。
他必须花费比平时更多的力气,才能勉强颤抖的双腿稳住,保持住平衡不至于从马上跌落下来,只是牙齿不停的咯咯打战,身体无法抑制的哆嗦发抖,让他的努力都像是徒劳。
他很清楚,马儿跑得飞快,这个时候若是摔下去,结果会是怎样,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既控制不住马儿,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扑通!”
他终究从马背上一头栽倒下来,但幸运的是,他滚进了路边绵软的草丛之中。
没有摔死,确实命大,可没了马,结局依旧是个死。
“死”只是一个字,却将他的脑袋填得满满当当。
穿越重生,是他所不能选择的路,但在这条路上,总该有他选择生死的权力吧,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所追求的,不过是安稳的活下去,然后找到那个可能和他一起穿越过来的人。
如果想要实现,那现在,他怎能死去?
怎能!
于是他立刻从草丛当中爬起来,拔足狂奔。
树叶草茎划破了脸,不要紧,这些不要命;道路崎岖难行,砂石众多让他步履踉踉跄跄,这没关系,只要不挡路就行。
可他忘记了,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性命交关的时候,全世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石头,都会跟着作对。
眼前倏地出现一块大石,他跑得太急,避无可避的踩了上去,脚下随之一滑,跌倒在地。
膝盖重重的磕在石头上,痛入骨髓,手掌擦过砂石,痛楚钻心。
他奋力站起,踉踉跄跄的向前又跑了几步,却再次滑倒,这一次他终于明白,自己再也跑不动了,僵硬的躯体根本不听使唤。
逃不掉了,逃不掉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他愣愣的跪坐在地上,脑袋里轰鸣一片,像是牛头马面来追魂索命的符咒,全都是“我要死了”的声音。
忽然,“啪!”一声鞭响,他感到有东西从脸上扫过,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不由向后仰倒,抽噎几声,随后嗷嗷大哭起来。
“殿下,你这是要抛下我师徒二人逃命去么?”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马来到他前头,此时正在马背上支起身子,手拿马鞭,冷冷看来,脸色因怒意而变得泛青,目光炙热,几乎要喷出火来。
“啪!”静真恨恨的又抽了楚辰一鞭子。
“呸!你也配做世子殿下?”小道当面啐了一口,心中显然已是怒极,“不想我师徒二人历尽千辛万苦,拼死从荆都救护回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我……”
楚辰被小道说得无地自容,忍不住把脑袋埋在自己的两腿之间,可忽然的,他的脑海里倏地多出一个可耻的想法:把静真拽下马,然后独自逃入山林之中,像野狗一样,无比卑微的活下去。